“他不光通倭,還殺良冒功。”


    此話一出。


    原本臉上帶著怒氣的馬皇後,此時反倒異常的平靜。


    但朱標知道,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而已。


    母後不同父皇一樣,喜怒全掛在臉上,相反,她越是平靜,說明她心裏的想法越多。


    其實朱標也知道,李存義……或者說李善長,對於他們全家人來講,和其他開國功臣是不一樣的。


    首先李善長功勞大,並且很有能力,父皇在打天下時,凡軍機進退、賞罰章程,大多由李善長負責。


    並且,李善長還是太子少師,於朱標來講,他是師者、是長輩。


    父皇和母後,還有意扶持李善長成為監管淮西老鄉的老大哥,勒令那些功臣恪盡職守,得事不要太囂張,可惜,效果不佳。


    要處置李存義很簡單,但李善長必定會求情,到時候就不隻是一個罪臣如何處置,而是要如何處置功勳卓著的李家,那些一起打天下的功臣們,會不會集體給這個老大哥求情?


    “標兒,李存義殺良冒功,當初負責核實此事的人是誰?”


    倭國人與大明百姓的身材相貌,還是有一定的差距,常年在東南沿海的將領,不可能看不出來。


    尤其是李存義當時隻是暫調到衛所去增設海防,屬於朝廷直隸委派的督軍,負責此事的人,一定來頭不小。


    “廖永忠。”


    “是他啊。”


    馬皇後並不感到意外。


    廖永忠雖是公認的水戰大將,在鄱陽湖還有征蜀時,表現得十分出色,但本人性格,是恃功而驕,由於一些原因,甚至還會在軍務上跟朱重八嗆聲。


    不僅如此,廖永忠與李善長、楊憲這些人走得極近,而在楊憲死後,以前還和胡惟庸不對付的他,在胡府紅白大事時,其夫人都會隨一份重禮。


    “看來當年調任李存義去海防,他是擔心自己在海邊吃苦,久不能京城沒有了他的位置,這才不惜殺良冒功,因功被調了回來,廖永忠做人雖不行,但戰場上的事他絕不含糊,這件事,他必定知情。”


    一個調到地方的京官,想糊弄盤踞在地方多年的將領?


    癡人說夢。


    馬皇後揉了揉緊繃的額角,隻感覺腦海裏原本那些熟悉麵容,逐漸蒙上了一層陰影,變得模糊不清。


    “大明建國這才幾年,怎麽一個個的……”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讓這些人多讀書多學習他們不幹,一個個都去學如何結黨營私。


    真是一點兒苦也不想吃,光想升官發財了。


    可想到胡惟庸都升到了百官之首,依舊不肯滿足,馬皇後的心情一下子平靜了。


    既然已經分道揚鑣,不是同一路人,那麽就要摒棄幻想,準備戰鬥。


    “標兒,這件事有證據嗎?”


    “是一個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幸存百姓揭發的此事,時隔久遠,且隻有一位人證,但兒臣親自問過這個幸存者,絕對不會有假。”


    沒有切實的證據,想讓李善長舍棄親弟弟,讓皇家該殺的殺,該剮的剮,還要讓李家名聲受損。


    難度很大。


    不等馬皇後想法子,如何能讓李存義認罪伏誅,朱標試探著低聲問道:“母後,要不先從廖永忠入手?”


    李存義殺良冒功沒有切實的證據,又因為隻是臨時調派,也抓不住其他把柄,無法串聯其他罪證。


    可廖永忠,絕對不可能隻幹了一件替人打掩護的事。


    生怕母後不同意,朱標還從袖子裏,掏出一張紙,上麵列舉著廖永忠已經被證實,以及有待證實的罪狀。


    一樁樁一件件,字字泣血!


    “看來標兒是做了萬全準備來的,你剛才怎麽不給你父皇看一看這些?”


    “我怕父皇忍不住衝出宮去,到李府找李存義對質,李存義不是個例,根源在廖永忠身上,東南沿海的常駐將領,有問題的都該換!”


    大明的軍權一直是由朱元璋自己把握的。


    哪怕是朱標,也絕對沒有染指的可能。


    所以他隻能先說服母後,讓母後同意對淮西集團裏的武將下手後,再由母後去和父皇商量,該如何處置那些人。


    【我爹好像在下一盤大棋呢?】


    【爹這是想搞死胡黨?】


    朱雄英覺得可能太子爹的胃口還要大些。


    說不定是想肅清整個朝堂的文官勢力。


    不會是建文帝生不出來了,我太子爹有了帝王氣運,要開始走上爭權的道路了吧?


    印象裏的太子爹可是老朱指哪兒打哪兒,當然父子也會有政見不同,但基本上是一個孝順又溫良的人,腹黑可以,絕不能黑化啊我的爹!


    “呀呀!”


    朱雄英朝著一臉嚴肅的朱標伸長小手,試圖用自己嬰兒般的純真,感化一下表現不太正常的親爹。


    “殿下,英兒好像要讓你抱。”


    一直站在旁邊裝聾作啞的常氏,實在控製不住手舞足蹈的朱雄英,隻能硬著頭皮打斷了母子二人的對話。


    當然了。


    常氏也是故意的。


    作為將門之女,她知道父皇對於軍權的控製欲,遠比掌控前朝那些文官要高得多得多,殿下看不慣胡黨在朝中的做派,肅清朝堂,也是父皇需要的,自然會鼎力支持。


    可收拾在外征戰駐防的將領,光是母後同意也不行,還得看父皇的心意。


    誰知,朱標卻根本沒有退讓的意思,站起身來,朝著馬皇後拱手一拜。


    “母後,讓你為難了。”


    確實為難。


    馬皇後把那張“罪狀”折好放進袖子裏,也跟著站起身來。


    “標兒你也忙活了這麽多時日,明早還要上朝,早些與榮兒他們一起歇著吧,此事,我再和你父皇商量一下,看看有誰能夠接替廖永忠的位置。”


    尤其廖永忠身上還擔著水軍統帥一職,在水軍這一塊的地位,比胡惟庸這個百官之首的丞相還要高。


    確實不能讓這些人聯手結成更大的勢力團夥了!


    接連受到背叛的馬皇後,滿臉疲憊地離開了東宮。


    朱標看著身形蕭索的母後,心裏有些過意不去,但想到隻有讓胡黨自顧不暇,朝臣們人人自危不再盯著東宮,他才能達成所願,也隻能先過意不去了。


    大不了,他再幫父皇和母後出個善後的好主意,在父母麵前鋒芒畢露,好過在前朝任人拿捏!


    【我爹有種要大殺四方的即視感。】


    朱雄英又驚又喜。


    【我爺爺那麽強,我爹要是也變強,我不就能躺平一輩子了嗎?】


    朱標看著咧嘴直樂的兒子,他低下頭,用額頭輕輕蹭著朱雄英的臉頰,聲音低柔卻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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