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結就是一句話:用病人得天花的痘來防痘,風險太高。


    這回輪到朱元璋沉吟了片刻,他一把奪過戴思恭手裏的筷子,盯著蘸有魚湯汁的筷子尖看了半晌,猛地將它拍到桌子上。


    “戴院使,你就告訴咱,這種方法防天花,有幾成的機會能成功?”


    戴思恭伸出右手五指,如實相告。


    “五成。”


    “倒也不低。”


    搏一搏?


    但凡麵對傳染天花要死一事的人是朱元璋,他指定要搏。


    可要往鼻子裏灌痘的是妹子和乖孫,五成的機率,說明很可能最後隻剩下一個活著。


    他該怎麽選?


    好在,作為替皇家辦差的戴思恭,沒有讓他為此鬱悶,重新定義了醫學上的五成機率。


    “陛下,種人痘成功的機率是五成,因為不是生就是死。”


    “……”


    朱元璋挑眉看著眼前年過半百的小老頭,惡狠狠地磨了磨牙。


    但凡不是此人醫術高明,在民間又有美名的話,他一定讓毛驤把人拖到午門去,脫了褲子把其屁股打開花。


    “戴院使拿咱開涮呢?”


    毛驤手裏的刀已經拔出了一寸。


    見狀不妙的戴思恭站起、跪下、磕頭,一整套動作如同行雲流水般,一氣嗬成。


    “回稟陛下,如果陛下這麽覺得,能夠打消掉以身犯險的想法,臣!願意涮一涮陛下!”


    “你倒是比咱更關心咱的身體。”


    朱元璋殺心雖大,但分得清好壞。


    他親自把戴思恭扶了起來,這回沒讓戴思恭重新落座,繼續吃飯。


    畢竟剛才解釋往鼻腔塞痘的事,記憶猶新,除非餓透了,不然還真沒胃口吃飯。


    “戴院使,除了你剛才說的非生即死的預防手法,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臣不知道。”


    戴思恭明白醫學一途,也是不斷革新進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沒把話說死。


    “以後說不定會有更好的辦法防治,陛下若有需求,不如廣招名醫來太醫院?”


    國庫連維持邊防的糧草都快發不起了,還廣招名醫給他們發銀子?


    朱元璋覺得,他還是多往乖孫那裏跑跑,比叫一群沽名釣譽的名醫過來吃空餉強得多。


    一念至此,他忍不住問道:“戴院使,咱們大明醫者的醫術很差?藥材很差嗎?”


    “陛下何出此言?”


    戴思恭後背上的汗就沒幹過,這會兒緊繃的弦快斷了,生怕陛下嫌棄他醫術不行,再加上劉禦醫的事,把整個太醫院大換血,急吼吼的爭辯。


    “接種人痘之法,自盛唐始,至今也沒有太大的成效,大明新立,百廢待興,陛下不能因曆朝曆代難以解決的頑疾,就將醫者定義為差等。”


    不賴戴思恭情緒激動,敢跟殺神叫板。


    實在是醫者在大明朝本身就屬於賤業之流,且朱元璋追求的製度,是子承父業。


    九五之尊一句大明醫者差,指不定砸掉多少醫者的飯碗,毀了多少人的前途和未來,到時候一語成讖,它就是真的差了。


    “咱隻是隨口一說,你知我知毛驤知,誰敢傳出去,咱割了它的舌頭,咱不是說你差……”


    朱元璋解釋不清楚了,幹脆話鋒一轉。


    “戴院使,你信這世上有更安全可靠的法子,預防天花嗎?”


    “信。”


    沒等朱元璋眼角的笑紋擴散,戴思恭直接潑了他一盆冷水。


    “但目前沒有,如果陛下想有的話,重賞之下說不定有人願意效仿神農嚐百草,以身試藥。”


    經過這番交談,朱元璋算是明白了乖孫為何說大明的醫術條件不行了。


    他既好奇,乖孫到底是從何得知預防天花的法子的,更期待,等他得知答案那一天,讓戴老頭驚呆的場麵。


    午膳吃不成了。


    朱元璋把桌子上的三菜一湯,賞給了戴思恭。


    皇帝賞臣子飯菜,那可是彰顯恩寵。


    但戴思恭大冬天的,渾身像從水裏撈出來似的走出宮門,麵對陛下的賞賜,沒有半點胃口。


    “相公,陛下居然賞了咱家禦膳!門外好多人遞拜帖要見你呢。”


    “見什麽見,我隻是一個禦醫,有什麽好見的。”


    戴思恭看著麵對禦膳,表現驚喜的妻兒,張了張嘴,還是沒把他一口菜沒吃著,險些丟掉小命的事說出來。


    “我飽了,你們吃吧。”


    說完,戴思恭不顧外麵滿城風雨,一頭紮進了書房裏麵,翻找古籍醫典,查找關於天花之症的起源與防治。


    不到一日時間。


    太醫院使戴思恭被賞了禦膳的事,傳遍全城。


    換作別的皇帝,賞頓飯吃很正常。


    可朱元璋可是一個摳門的皇帝,別說賞賜,就算是給正經俸祿,都想一個人頂兩個使。


    因此,大家都知道,戴思恭得到了朱元璋的寵信,前來拜訪的人排起了長龍。


    其中還有跟朱元璋一起打過天下的文臣武將,連胡惟庸都遞了帖子湊熱鬧。


    “如果能買通戴思恭,不論是常氏和皇孫是生是死,甚至連陛下什麽時候該生病,我也能左右一二。”


    自從乳母張氏死後,劉禦醫下了詔獄,生死不知,胡惟庸一直想往東宮裏塞人。


    隻是東宮新進的太監宮女,全是朱元璋精心挑選的,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


    僅剩的那位宮中老人,還有重要的作用,絕對不能當棄子使用。


    胡惟庸略一思考,便叫來管家,去將平涼侯從浙東官員那裏查抄來的幾家醫館房契,以及萬畝藥田地契,整理好送過來。


    他可不相信世上有真正的忠臣,隻不過是利益不足以讓忠臣背叛舊主而已。


    “陛下時常跑去東宮看皇孫,長久下去,真生出隔輩親的情分,一旦下旨立了皇太孫,呂側妃隻能永遠失寵,老死宮中了。”


    立了皇太孫,武將們的尾巴還不翹上天去?


    尤其是藍玉徐達之流,更不把他這個坐鎮朝堂的丞相放在眼裏。


    不行!


    絕不能這麽被動!


    “太子不在宮中,呂氏也不能爛在自己的宮殿裏,讓她多去皇後和常氏跟前轉轉,討人嫌好過沒存在感。”


    一不做,二不休。


    遲早能等到合適的時機,把東宮繼承人拿捏在手裏!


    “主公,好消息!”


    “劉伯溫昨夜推演天象,一早起來重病在床,今日請假無法參加早朝了!”


    聽到這個消息,胡惟庸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眼中閃過一道殺機。


    目前拿不下東宮,可以先吃一道開胃菜。


    漸東集團雖然在他的打壓下,早已不如朱元璋初登皇位時,那般得以重用,但在朝中依舊殘餘不小的一股勢力。


    尤其是在地方上,影響更重。


    “劉伯溫都七老八十的棺材瓢子了,這一病,直接入土,很正常吧?”


    幕僚們笑著點頭。


    正常。


    那可太正常了!


    但是,他們要怎樣利用劉伯溫的死,把浙東集團的政治遺產搞到手,讓他們為己所用,不再為陛下所用呢?


    這可真是一個大難題!


    ……


    【大聲點,八卦的聲音大聲點!】


    躺在搖籃裏的朱雄英,豎起耳朵,偷聽宮女們八卦宮中皇子們的趣事。


    尤其是聽到朱棣上房掏鳥窩,被老朱逮住打了五十大板的事,他正聽得津津有味,宮女們突然像摁了靜音鍵一樣,隻能聽到殿外樹枝上麻雀嘰嘰喳喳的聲音。


    他就知道。


    【老朱來了。】


    【不知道爺爺今天給我帶來了什麽新鮮的朝廷八卦,又準備罵哪個不長眼的臣子亂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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