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8年5月~1499年8月


    對葡萄牙人來說,第一次見到一位印度教君主,是令人難忘的體驗:


    國王膚色棕褐,身材魁梧,已經上了年紀。他頭戴一頂飾有寶石和珍珠的帽子或冠冕,耳朵上戴著同樣的珠寶。他身穿精致的棉布上衣,紐扣是很大的珍珠,紐扣孔周邊是金線。他腰部圍著一張白色棉布,隻到他的膝蓋;他的手指和腳趾都戴著許多鑲嵌美麗寶石的金戒指。他的手臂和腿上戴著許多金鐲子。[1]


    紮莫林按照東方人的風俗,悠閑地斜倚在一張綠色天鵝絨臥榻上,嚼著檳榔,將其渣子吐到一個很大的痰盂裏。“國王右側立著一個金盆,尺寸很大,足以讓一個人環抱;金盆內盛著草藥。另外還有很多銀罐。臥榻上方的華蓋是全部鍍金的。”[2]


    孟塞德顯然已經教導達伽馬如何以恰當的儀態回答國王的致意:不可以走得太近,講話時要把手擋在自己嘴巴前方。客人們得到了水果和飲水的招待。他們被要求從一個水罐裏喝水,但不可以用嘴唇接觸水罐,於是“有些人把水倒到自己喉嚨裏,咳嗽起來;其他人把水潑灑到自己臉上和衣服上,把國王逗樂了”。[3]在人頭攢動的覲見廳,葡萄牙人在文化上處於劣勢,出了洋相,這可能刺傷了達伽馬的自尊心。


    國王要求他向聚集在此的人們講話,達伽馬捍衛了自己的尊嚴,請求與國王單獨談話。於是雙方來到一個內室,隻有譯員在場。達伽馬大肆吹噓了自己的使命:他們苦苦尋找印度已經六十年,如今代表葡萄牙國王(“形形色色海量財富的主人”[4])終於來到了印度,以尋找基督教國王。他承諾次日把曼努埃爾一世的書信呈送給紮莫林。這說明,達伽馬認為紮莫林是基督徒。


    此時已經過去了不少時間。根據慣例,紮莫林問他們願意與基督徒(其實是印度教徒)還是與穆斯林一起住宿。達伽馬謹慎地請求讓他的人單獨住宿。這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夜色中,大雨傾盆而下,拍打著街道。他又坐上有雨傘遮蓋的轎子;他們在蜿蜒曲折的街道上行進,後麵跟著一大群人;轎子走的速度很慢,達伽馬不耐煩地抱怨起來。他們暫時在房屋內避雨,但繼續與東方人交涉。當地人請他騎馬,但沒有馬鞍,於是他拒絕了。他可能一直坐著轎子,直到抵達他們的住宿地。葡萄牙水手已經把他的床送來了,還送來了準備給國王的禮物。眼花繚亂的漫長一天結束了,給葡萄牙人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熙熙攘攘的人群、擠得幾乎喘不過氣來、陌生的儀式、激起濃烈氣味的季風暴雨。他們可能還習慣於航船鬼魅般的顛簸起伏,很快就因精疲力竭而熟睡過去了。


    葡萄牙人在紮莫林那裏建立的公信力迅速煙消雲散。他們在裏斯本置辦的禮物遭到了莫桑比克和馬林迪的鄙夷,如今在紮莫林的王國更是遭到唾棄。次日早上,達伽馬收齊了準備送進宮的禮物:十二塊帶條紋的布、四頂鮮紅色兜帽、六頂帽子、四串珊瑚、六個洗手盆、一盒糖、兩箱蜂蜜和兩箱油。這些東西是用來取悅一位非洲酋長的,而不是印度洋那富庶的貿易文化中的一位權貴。總督捧腹大笑:“來自麥加,或者印度其他地區的最窮的商販,拿出來的東西也比這多……如果他(達伽馬)想送禮,應當送黃金做的東西。”[5]他直截了當地拒絕把這些雞零狗碎的東西送到海王那裏。雙方爆發了激烈的爭吵。達伽馬反駁道:“他不是商販,而是一位大使……如果葡萄牙國王命令他再次來印度,一定會托付給他貴重得多的禮物。”[6]一些穆斯林商人到場,進一步鄙視了這些可憐兮兮的禮物。


    達伽馬要求親自到國王那裏解釋。對方告訴他,這樣是可以的,但要稍等一會兒再帶他進宮。他焦躁不安地等著。沒有人回來找他。在幕後發生了一些事情。穆斯林商人感到這些基督徒新來者對他們構成了威脅;他們可能得到了消息,這些基督徒的手段咄咄逼人,還炮轟了斯瓦希裏海岸。卡利卡特固然是笑迎天下客的開放的貿易城市,但穆斯林商人需要保護自己的利益。有證據表明,幾十年前,穆斯林就是將中國商人逐出卡利卡特的主要推動力量。穆斯林商人可能覲見了紮莫林,向他提出,達伽馬說得好聽是個騙子,更有可能是位海盜。葡萄牙人後來相信,穆斯林要求紮莫林將達伽馬處死。達伽馬等了一整天,怒火中燒。但是,他的夥伴們不像他那樣無法放鬆心情。“至於我們其他人,”日記作者寫道,“我們消遣時光,在喇叭伴奏下載歌載舞,玩得非常開心。”[7]


    第二天早上,他們被帶回到王宮,在那裏又等了四個鍾頭。達伽馬現在已經怒不可遏,他覺得這是紮莫林刻意怠慢他。最後,終於傳來消息,國王隻接見總司令和另外兩人。大家都覺得“這種分隔不是好兆頭”。[8]達伽馬帶著他的秘書和譯員,在武裝人員的護衛下,走進了大門。


    第二次覲見國王的氣氛冰冷而令人費解。紮莫林問達伽馬,前一天為什麽沒有進宮。他無法理解這些陌生人的動機(如果他們不是來經商的),於是連珠炮一般提問,大意是:如果達伽馬來自一個富饒國家,為什麽沒有帶禮物來?他之前提到的書信在哪裏?達伽馬不得不隨機應變,答道,他之所以沒有帶禮物來是因為這是一場探索之旅;將來會有更多旅行,並帶來豐厚禮物。他至少手頭有葡萄牙國王的書信。紮莫林又一次試探那神秘禮物的問題:“他(達伽馬)探索的目標是什麽:寶石還是人?”[9]紮莫林還譏諷地問道:“如果他(達伽馬)是來找人的,那麽為什麽兩手空空地前來?”顯然已經有人告訴紮莫林,葡萄牙船上有一尊聖母瑪利亞的金像。達伽馬答道:“那不是金的。”聖母像可能是鍍金的木頭製成的。達伽馬頑強地捍衛自己,補充道:“即便聖母像是金的,他(達伽馬)也不願意與它分離,因為聖母指引他跨越了大洋,還會引導他安全回到自己的國家。”[10]當要宣讀葡萄牙國王書信的阿拉伯文版本時,達伽馬不信任穆斯林將其翻譯成馬拉雅拉姆語;為他翻譯的那個“基督徒”男孩雖然會說阿拉伯語和馬拉雅拉姆語,卻不識字,無法閱讀這兩種文字。書信最終被翻譯出來之後,紮莫林得到了一些撫慰。達伽馬至少證明了自己作為葡萄牙國王使臣的身份。最後是關於商品的問題:他可以回到船上,駕船靠岸,並盡可能地賣掉商品。此後,他再也沒有機會見到紮莫林。


    在返回大船的路上,緊張氣氛、不確定性和猜忌愈演愈烈。達伽馬可能是為了彰顯自己的地位,又一次拒絕騎馬,要求坐轎子。季風暴雨猛烈地敲擊街道。佚名作者和夥伴們跟在轎子後麵,在瓢潑大雨中迷了路。他們抵達班達裏時已經精疲力竭,追上了正在一座客棧避雨的總司令。到此時,達伽馬的心情又惡劣起來。他要求提供一艘小船,送他們回大船上。總督非常明事理地答道,現在天已經黑了,要找到停泊在距離岸邊一段距離的大船可能比較困難。達伽馬與總督兩人之間的互相敵視越來越嚴重。一行人十分疲憊;總督給他們提供飲食,“我們吃了飯,盡管這一整天我們都因站著而疲憊不堪”。[11]


    次日早上,達伽馬又一次要求提供小船。總督說,因為雨季天氣惡劣,請葡萄牙人把大船開到距離岸邊更近的地方,這樣比較方便。葡萄牙人害怕這是城內穆斯林設下的陷阱,總督則懷疑這些陌生的訪客可能企圖不繳納入境稅就離開。“總司令說,如果他命令大船接近岸邊,他的兄弟可能會以為他被俘虜了,是在強迫之下發出這道命令的,於是就會揚帆起航,返回葡萄牙。”[12]他要求回到“和他一樣都是基督徒”[13]的紮莫林那裏,向他投訴。總督同意了,但隨後就派遣全副武裝的衛隊把守房門,“我們沒有一個人能夠獨自出門,但凡出去都有幾名衛兵跟隨”。[14]總督要求,如果葡萄牙人的大船要留在岸邊,就應當交出舵和帆,以確保他們不會溜走。達伽馬拒絕了。他宣稱,他們這樣會被餓死。總督的回答是:“如果我們(葡萄牙人)餓死,也得忍著。”雙方高度緊張,僵持不下。


    在這爭執期間,達伽馬設法派了一個人溜去與停在岸邊的一艘葡萄牙小艇會合,讓其“傳令到大船上去,把大船開到安全的地方”。[15]這艘小艇遭到當地船隻的追擊,但成功地返回了船隊。達伽馬一行人等於是成了人質,他們感染了一定程度的被迫害妄想症。達伽馬擔心如果船隻入港,“就很容易被俘獲,之後他們就會先殺掉他,然後殺掉我們其他人,因為我們已經被他們牢牢掌控了”。[16]


    日記記載了這一天裏葡萄牙人越來越嚴重的恐懼,但也表現出他們及時行樂的能力。


    這一天,我們都心急如焚。夜間,包圍我們的人比以往更多了,他們不準我們在大院子裏行走,而是把我們關在一個小小的鋪地磚的庭院裏,一大群人圍著我們。估計第二天我們很可能會被分隔開,或者我們會遭到傷害,因為我們注意到,獄卒對我們非常惱怒。即便如此,我們還是用從村裏找到的食材做了一頓美味的晚餐。這一夜,看守我們的人有一百多個,全都裝備劍、雙刃戰斧、盾牌和弓箭。其中一些人在睡覺,其他人則在看守,夜間輪流值班。[17]


    這些葡萄牙人擔心,這可能是他們在人間的最後一夜了。


    第二天早上,整個問題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據日記作者說,囚禁他們的人回來了,“比之前和氣了一些”。[18]國王的要求是:如果葡萄牙人將自己的貨物運上岸,就可以離開。他們解釋了怒氣衝衝的達伽馬所不理解的東西:“本國的慣例是,每艘船抵達之後,應當立刻將它運來的貨物送上岸,船員也應當立刻上岸,在貨物賣完之前不能回到船上。”[19]達伽馬立刻發送消息給他的兄弟,要求送“一些東西”(但不是全部貨物)來。部分貨物被運上岸。兩名葡萄牙水手被留下銷售這些貨物,人質則被釋放回自己的大船。“我們歡呼雀躍,感謝上帝從這些頭腦比野獸強不了多少的人手裏拯救了我們。”[20]


    紮莫林或許猶豫不決,不知道應該如何對待這些陌生訪客:他們不像是他了解的任何一種類型的商人,但顯然是一位強大國王派來的。紮莫林非常注重商貿,他的財富就來源於到他的開放港口做生意的各國商船,所以他不願意丟掉潛在的商機。穆斯林商人無疑敵視這些異教徒闖入者。我們不確定穆斯林商人有沒有密謀殺害葡萄牙人,但他們對葡萄牙人的敵視可能既有商業的也有宗教的因素。葡萄牙人是滿懷戒心地來到印度海岸的。他們在北非打了幾十年的聖戰,平素一貫的策略是:保持警惕、極具侵略性地抓捕人質、武器隨時待命,以及在基督徒和穆斯林當中二選一。他們似乎當真沒有考慮到印度教的存在。葡萄牙人這種簡單化的、焦躁的心態,與複雜的印度洋世界格格不入。在這裏,印度教徒、穆斯林、猶太人,甚至印度基督徒,都融入了一個多種族的貿易圈。


    最終,葡萄牙人的部分貨物被送上岸(沒有按照當地的慣例送來全部貨物),放在班達裏海港的一處房屋內展出。國王派遣了一些商人來查看這些商品。他們對葡萄牙人出售的商品嗤之以鼻。“他們往地上啐唾沫,說:‘葡萄牙!葡萄牙!’”[21]達伽馬向國王抱怨,並詢問他是否可以將商品運到卡利卡特城內。為了表達善意,紮莫林命令總督將葡萄牙人的商品運到城內,由紮莫林承擔運費。日記作者表達了葡萄牙人始終如一的猜忌心和常常誤解對方意圖的傾向:“他們這麽做,是為了對我們不利。因為有人向國王報告,我們是賊,到處偷竊。”[22]


    即便如此,現在葡萄牙人有了機會去參與卡利卡特城的商貿活動,盡管他們參與的規模很有限。水手們帶來了少量屬於他們私人的商品,有“手鐲、衣服、新襯衫和其他物件”,[23]他們被允許三人一組,輪流上岸。他們大多對自己的生意大失所望。製作精良的襯衫隻能賣出相當於在葡萄牙國內十分之一的價錢,他們的其他商品也是這樣。但是,他們買回了少量香料和寶石。隨後幾周內,他們逐漸開始摸清馬拉巴爾社會的不同層級。在通往卡利卡特的道路沿途,他們接觸到低種姓的漁民(“基督徒”),這些漁民非常歡迎葡萄牙人。葡萄牙人受邀“吃飯睡覺”。[24]“睡覺”可能是個隱晦的說法,指的是馬拉巴爾女人樂於“獻身”。人們帶著孩子登上葡萄牙船隻,用魚交換麵包。來拜訪的人非常多,“有時直到天黑我們才能把他們全打發走”。這些人顯然窮困潦倒。他們從正在修理船帆的船員手裏偷走餅幹,“讓他們沒有東西吃”。達伽馬的政策是,隻要有成年人或兒童上船,就給他們食物,“以贏得他們的好感,讓他們說我們的好話,而不是壞話”。[25]


    對文化好奇心很重的葡萄牙人開始觀察當地社會的分層,並且學得很快。這幾周的非正式交易讓他們得以瞥見印度洋貿易的機製與節律,以及供給網絡的概況。他們記下了這些信息,留待將來參考。卡利卡特本身就是薑、胡椒和肉桂的主要產地,不過質量更好的肉桂來自“一個叫作錫蘭的島嶼,在向南八天的航程之外”。丁香產自“一個稱為馬六甲的島嶼”。[26]“麥加商船”(即來自阿拉伯半島的商船,從那裏到卡利卡特有五十天的航程)可以將香料運往紅海,然後通過一係列轉運,先抵達開羅,然後順著尼羅河運往亞曆山大港。威尼斯和熱那亞的槳帆船從亞曆山大港運載香料。他們注意到了這項貿易中的所有製衡與壁壘:不充足的轉運能力,前往開羅道路上的盜匪橫行,需要向埃及蘇丹繳納的高額稅費。葡萄牙一心要擾亂這條複雜的供給鏈。


    7月和8月是卡利卡特的貿易淡季,因為時間太早,季風還不能把阿拉伯三角帆船從阿拉伯半島和波斯灣吹來。但葡萄牙訪客一定觀察到存儲妥當、等候阿拉伯三角帆船的各色商品,聞到把潮濕空氣熏染得香噴噴的香料氣味,並看到來自中國的瓷器和漆器,以及黃銅、加工過的金屬、硫黃和寶石。葡萄牙人的生意很蕭條,這一點兒都不奇怪。


    他們還聽到了一些故事,可以上溯到許多年前,那時候有神秘的訪客到此,他們“像德意誌人一樣留著長發,除了嘴巴周圍不蓄須”。那些人顯然是帶著宏大的技術資源前來的。


    他們登陸的時候穿著胸甲,戴著有麵甲的頭盔,並攜帶一種附在長矛之上的兵器。他們的船隻裝備了射石炮,尺寸比我們使用的短小些。他們一度每兩年來一次,每次都帶來二十或二十五艘船。他們沒有說明自己是什麽民族,也沒有說給卡利卡特城帶來了什麽貨物,隻是他們的貨物包括非常精美的亞麻布衣服和銅器。他們往自己船上裝載香料。他們的船像西班牙船一樣,配有四根桅杆。[27]


    這個故事含糊不清,但說的肯定是中國明朝派來的龐大的星槎船隊。它們早已經消失,在印度洋留下了有待填充的權力真空。不過,和海上所有的漂泊者一樣,他們也留下了自己的基因。卡利卡特和馬拉巴爾沿海居民有一點兒中國血統。


    8月初,達伽馬做好了離開的準備。他在此地的生意已經做得差不多了,他可能急於搶在一大群阿拉伯船隻抵達之前離開,也是為了搶在風向變得對起航不利之前。但問題是,他那遠征隊的行動與印度洋的氣象規律嚴重地不吻合。


    好在至少做了一點生意,達伽馬受到鼓舞,決定嚐試在城裏留下葡萄牙的永久性商業基地。他給紮莫林送去禮物,告知後者他打算離開,但要留一些人在當地繼續從事貿易。同時,他要求紮莫林派使者(或人質)跟隨他的船隻返回葡萄牙。作為自己的禮物的報償,他向紮莫林索要幾袋香料,“如果他(紮莫林)希望的話,他(達伽馬)可以付錢購買這些香料”。[28]


    葡萄牙人與紮莫林的交流又變得很冰冷。達伽馬的信使迪奧戈·迪亞士等了四天,才被帶到紮莫林麵前。紮莫林對達伽馬的禮物不屑一顧,說達伽馬理應將這些禮物送到他的大臣手中。接著,紮莫林要求葡萄牙人繳納貿易稅,“然後就可以離去;這是本國的規矩,也是來到本國的人必須遵守的規矩”。[29]迪亞士說,他會回去向達伽馬稟報。但是,迪亞士和他帶來的商品都被武裝人員扣押在宮內。紮莫林禁止任何船隻接近葡萄牙船隻,他顯然在擔心葡萄牙人不交稅就開溜。


    雙方的關係又一次惡化了。達伽馬沒有明白,所有商人都必須繳納港口稅,而他們留在岸上的可憐兮兮的商品甚至都不能算作抵押品。他對紮莫林舉動的解讀是,這位“基督徒國王”受到了穆斯林出於商業目的而進行的蠱惑;穆斯林告訴紮莫林,“我們是一群賊,如果我們航行到他的國家,就不會有商船從麥加來……也不會有商船從其他地方到卡利卡特……他從和葡萄牙人的貿易中得不到任何利潤,因為我們沒有什麽東西拿得出手,還要擄掠他的財富,他的國家會因此垮掉”。[30]這種戰略上的基本推斷被後來的事件證明是正確的,盡管葡萄牙人的擔憂——穆斯林“向國王送去豐厚的賄賂,要他抓捕並殺死我們”——可能是多餘的。在這期間,達伽馬一直都得到他們第一次登陸時遇到的兩名突尼斯人的建議和輔佐。兩名突尼斯人大力幫助葡萄牙人,去理解這個令人困惑的世界。


    與此同時,被扣押的迪亞士等人向船隊偷偷送去了消息,稱他們被扣為人質了。達伽馬已經知道了這一點,而紮莫林的人不知道他已經知道,所以他能夠設計一個秘密行動計劃。8月15日,一艘小船劃到葡萄牙船隊那裏,小船上的人要向葡萄牙人出售寶石。事實上,他們可能是來試探葡萄牙人的情緒的。達伽馬沒有流露出他知道迪亞士等人被扣押;他給在岸上的迪奧戈·迪亞士寫了一封信,仿佛一切正常。看到葡萄牙人沒有惡意,更多商人來拜訪葡萄牙船隻:“我們歡迎了他們所有人,並給他們食物。”[31]19日,有二十五人來到葡萄牙船上,包括“六名顯貴”[32](高種姓的印度教徒)。達伽馬抓住機會,迅速將其中十八人綁架,以此為籌碼,要求釋放他的部下。23日,他虛張聲勢地說自己要起航返回葡萄牙,行駛到距離海岸12英裏處,在那裏等待。次日,他又回來了,停泊在可以看到城市的海域。


    隨後是氣氛高度緊張的談判。一艘小船前來,提議用迪亞士換回印度人質。達伽馬始終滿腹狐疑,認為他的部下已經遇害,對方隻是在爭取時間,“等待麥加的船隻來俘獲我們”。[33]於是他表現得非常強勢,威脅稱如果不釋放他的部下,他就炮擊城市,並將人質斬首。他又一次虛張聲勢地沿著海岸駛走。


    卡利卡特城內的人們顯然大感震驚。紮莫林命令把迪亞士帶來,努力解決棘手的難題。他提議用迪亞士換回葡萄牙船上的人質,並通過兩次翻譯——先從馬拉雅拉姆語翻譯成阿拉伯語,然後從阿拉伯語翻譯成葡萄牙語——向迪亞士口述了一封給曼努埃爾一世國王的書信。這封信是由迪亞士“按照該國的風俗”[34]用鐵筆寫在棕櫚葉上的,大意是:“您宮廷的紳士瓦斯科·達伽馬來到了我國,我很高興。我國盛產肉桂、丁香、薑、胡椒和寶石。我請你們用黃金、白銀、珊瑚和鮮紅色布匹來交換。”[35]紮莫林可能是在為將來與葡萄牙的貿易打基礎。他還允許葡萄牙人豎立一根石柱,這是表達葡萄牙人意圖的不祥的“名片”。


    在海上,討價還價還在繼續。迪亞士被帶來,在一艘劃槳船上交換人質,因為跟隨而來的印度人都不敢踏上“聖拉斐爾”號。石柱被絞車搬運到小船上,十二名[36]印度人質中的六名被釋放。至於剩餘六名人質,達伽馬承諾:“如果次日他的商品被歸還,他就釋放他們。”[37]第二天,來了一位出乎意料的客人。突尼斯人孟塞德懇求上船。因為他幫助不受歡迎的葡萄牙人,已經遭到了當地人的仇視,他為自己的生命擔憂。後來,七艘小船運載著商品和很多人來了。之前的約定是用人質換取這些商品,但達伽馬食言了。他專橫跋扈地決定放棄這些商品,把人質運回葡萄牙。他離開之前拋下一句話:“好自為之,因為他(達伽馬)希望很快就重返卡利卡特,那時他們就會知道,我們是不是賊。”[38]達伽馬是個睚眥必報的人。“於是我們揚帆起航,返回葡萄牙,為了我們偉大的發現而歡呼雀躍。”[39]日記作者心滿意足地寫道。


    他們已經結下了冤仇。紮莫林對葡萄牙人的誓言怒火中燒,派遣一大隊船去追擊。8月30日,葡萄牙船隻因為海上無風而動彈不得,被卡利卡特人追上了。“大約七十艘船接近我們……船上擠滿了身穿用紅布製成的某種胸甲的人。”[40]在對方進入大炮射程後,葡萄牙人的射石炮轟鳴起來。雙方激戰了一個半小時,後來“出現了暴風雨,把我們吹向外海;他們奈何不得我們,便調頭返回了,而我們繼續按照自己的航線前進”。這是印度洋上葡萄牙人與當地人之間許多場海戰中的第一場。


    葡萄牙船隊深入大洋之前,還要經曆一些糾葛。船隻狀態不佳,而且需要淡水。他們沿著海岸非常緩慢地航行,尋找水源,從當地漁民那裏受到友好的接待,用物品交換食物,並收割了一些生長在岸邊的野肉桂。9月15日,他們在一座島上豎立了他們的第三根石柱。幾天後,他們在一些淡水資源豐富的小島登陸。從當地印度人那裏,他們誤將這個群島的名字聽成了安賈迪普。


    這一次,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受到嚴密監視。9月22日,他們遭到了來自卡利卡特的一支小船隊的第二次攻擊,但葡萄牙人的炮火將打頭陣的敵船嚴重擊傷,其他敵船聞風而逃。葡萄牙船隻的存在引起了當地人持續的興趣和猜疑,達伽馬發現在沿海地區越來越不舒服。隨後兩天,有小船作為代表駛來,船上的人揮舞著表示友好的旗幟。達伽馬鳴炮示警,將其打退。到葡萄牙船上拜訪的人帶來的消息互相矛盾。又有人友好地前來拜訪葡萄牙人,還帶來甘蔗作為禮物,但也被打退了。葡萄牙人越來越相信,當地人的好奇通常掩飾著某種歹毒用心。當地漁民警示他們,來“友好拜訪”他們的人當中有一個名叫狄摩吉的當地的著名海盜,他將在葡萄牙人後來的故事裏扮演重要角色。


    葡萄牙人將“貝裏奧”號拖曳到海灘,在將船傾側後進行清掃和修理時,又有客人來訪。這是個衣冠楚楚的人,會說威尼斯方言,稱達伽馬為朋友。他有個故事要告訴葡萄牙人。他是個基督徒,後來被俘虜,被強迫改信伊斯蘭教,“不過內心始終是個基督徒”。[41]他現在為一位富裕的領主效力,領主派他送來消息:“我們(葡萄牙人)可以在他的國度得到想要的任何東西,包括船隻和給養。如果我們打算永久留下,他也會很高興。”起初,這人說的話還頭頭是道,但漸漸地,葡萄牙人發現他“高談闊論,談及的事情極多,有時還自相矛盾”。


    與此同時,保羅·達伽馬詢問與這個人一起前來的印度人,以確認此人的身份:“他們說他是個海盜,曾經來攻擊我們。”[42]這個神秘的威尼斯人被擒獲並遭到毆打。在接受“詢問”三四次之後,他吐露了與之前不同的故事。他承認有越來越多的船隻集合起來,準備攻擊葡萄牙船隊。但除此之外,他不肯招供更多。


    是時候離開了。沿海地區已經太危險,葡萄牙人難以對付。很快就會有穆斯林商船從阿拉伯半島駛來,而安賈迪普島是個常用的補充淡水的中轉站。葡萄牙船隻除了“聖拉斐爾”號之外,都已經清洗修理完畢。他們也裝載了淡水。在當地漁民的幫助下,他們把很大量的肉桂運上了大船。達伽馬曾俘獲一艘船,船長願意以高價贖回自己的船隻,但達伽馬鄙夷地拒絕了。他“說這船不賣。因為它屬於敵人,他寧可把它燒掉”。[43]這種頑固不化預示著後來局勢的發展走向。


    10月5日,葡萄牙船隊出海了,把那個神秘的威尼斯間諜也一並帶上。他或許會有用。現在他們沒有領航員,而懂得季風知識的人是絕對不會在這個時節起航向西的。他們可能沒有別的選擇,但我們不知道達伽馬當時是否認識到,這將是個可怕的彌天大錯。他們離開印度600英裏之後,“那個威尼斯人”終於招供,不過他是一點一點地把真相吐出來的。他的確是一位富裕領主的爪牙,那就是果阿的蘇丹。他的使命是來評估蘇丹是否可以用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借助海盜,去俘獲葡萄牙船隻,將其用於討伐自己的鄰國。達伽馬就這樣對印度西部的政治有了一點有趣的認識,後來他會把這知識派上用場;他也注意到了果阿的重要性。隨著旅行的繼續,威尼斯人吐露的故事越來越出人意料。他原本是波蘭猶太人,在歐洲受到反猶迫害,後來浪跡天涯,曾用過多個假身份。在此次旅程中,他獲得了一個新身份:抵達葡萄牙時,他已經接受洗禮,成為基督徒,更名為加斯帕爾·達伽馬。


    穿越印度洋的返航漸漸化為噩夢。佚名作者日記裏的細節很含糊,隻是短暫地提及“常常因無風受困,或遇到暴風”。[44]但我們從字裏行間可以讀到他們在印度洋受困三個月的慘狀:令人沮喪的逆風把他們往回推;更恐怖的是無風的平靜,船隻一連幾天在顏色如同熔化鋅的海麵上動彈不得;毫無憐憫之心的月亮照耀夜空;人們為爭奪護牆或紋絲不動的帆投下的一點點蔭涼而爭吵,受到饑渴的折磨,呼喚聖徒援救他們;餅幹裏爬出蟲子;儲藏的淡水變得惡臭。為了防止船隻的木料開裂從而導致船隻無法航行,他們必須不斷向木板潑水。


    令人畏懼的壞血病的症狀又出現了:“我們所有人又一次患上了牙齦的毛病,牙齦覆蓋了牙齒,讓人無法進食。他們的腿和身體其餘部分也腫脹起來,腫脹的麵積越來越大,直到受苦受難的病人死亡。”[45]高種姓的印度教人質因為被婆羅門教律法禁止在海上進食,所以可能是第一批死亡的。一具又一具死屍在喃喃禱告聲中,被推過船舷,撲通一聲墜入大海。活人也步履蹣跚。“我們有三十個人就是這樣死的。在這之前,已經死了三十個人。每艘船上隻剩七八個人能夠操縱船隻。”“我們瀕臨絕境,所有紀律的約束都消失了。”日記作者守口如瓶,但實際上很可能發生了嘩變。顯然有人希望返回印度,甚至有人陰謀奪取船隻的控製權。指揮官們原則上同意,假如刮起西風,就掉頭返回。佚名作者寫道,再過兩周,他們就要全完蛋了。


    在人們的絕望接近巔峰時,突然刮起了有利的東風,把他們吹向西方,一連六天。1499年1月2日,遍體鱗傷的葡萄牙船隊看到了非洲海岸。他們從非洲航行到印度隻花了二十三天,返回卻花了九十三天。季風的奧秘是要吃很大的苦頭才能學到的。


    他們沿著非洲海岸南下,途經穆斯林港口摩加迪沙。達伽馬對馬拉巴爾海岸穆斯林的怨氣還沒有消,於是無端炮擊摩加迪沙,然後繼續前進。破破爛爛的葡萄牙船隻於1月7日抵達馬林迪,又一次受到熱烈歡迎。他們獲取了橘子,“我們的病人非常渴望這種水果”,[46]但對很多病人來說,已經為時太晚。葡萄牙人與馬林迪的蘇丹關係比較友好,交換了禮物,其中有一隻贈給曼努埃爾一世的象牙。葡萄牙人在此豎立了一根石柱,並將一名年輕穆斯林帶上船,他“希望和我們一起去葡萄牙”。[47]他們繼續航行,繞過了不友好的蒙巴薩。1月13日,形勢很明顯,他們人手不夠,無法駕駛全部三艘船。“聖拉斐爾”號沒有在印度海岸接受清潔修理,被蟲蛀的情況最嚴重。他們將“聖拉斐爾”號上的所有物資和雅致的紅金兩色大天使拉斐爾雕像搬到其他船上,然後在沙灘上把“聖拉斐爾”號付之一炬。在桑給巴爾島,他們與當地蘇丹做了和平的接觸,然後在莫桑比克附近的聖喬治島停留,舉行彌撒,豎立最後一根石柱,但“大雨傾盆,我們沒有辦法點火來熔化用於固定十字架的鉛,所以石柱上沒有十字架”。[48]


    在涼意漸深的風的驅動下,他們於3月3日來到聖布萊斯灣,在此逗留,然後於20日繞過好望角,不過“有時簡直凍得要死……繼續前進,渴望回家”。[49]4月25日,在西非海岸岡比亞河入海口的淺灘附近,佚名作者的記錄突然中斷了,情況不明。航行的最後一段被記錄在其他史料中。在一次暴風雨中,“貝裏奧”號和“聖加百列”號失散了。但此時達伽馬有了更深的煩惱,他的兄長保羅奄奄一息。在聖地亞哥島,他把“聖加百列”號交給領航員若昂·德·薩掌管,雇了一艘卡拉維爾帆船,匆匆將保羅送往亞速群島的特塞拉島。“貝裏奧”號帶著消息駛入了塔霍河口,於1499年7月10日在裏斯本附近的卡斯凱什靠岸。“聖加百列”號不久之後也趕到了。忠心耿耿地陪著弟弟參加此次史詩般遠航的保羅在抵達特塞拉的第二天便去世了,隨後被安葬在那裏。正在服喪的瓦斯科可能直到8月底才返回裏斯本。他在貝倫聖母小教堂與僧侶待了九天,為兄長哀悼,隨後才在9月初勝利進入裏斯本。


    這是一次史詩般的遠航;他們離家一年,行駛了2.4萬英裏。這是一樁偉大業績,彰顯了他們的忍耐力、勇氣與極好的運氣。他們也遭受了沉重打擊。船員中有三分之二的人死亡。他們不懂得季風的規律,能夠幸存,實屬幸運。他們原本完全有可能在印度洋因壞血病和惡劣天氣而全軍覆沒,隻剩下幽靈般的空船在空蕩蕩的大海上漂流。


    達伽馬得到了群情激昂的熱烈歡迎。國王封賞他土地與金錢,提升他為更高級別的貴族,並賜給他“東印度海軍司令”的榮譽頭銜。曼努埃爾一世命令在全國各地舉行宗教遊行和彌撒。他擁有搞好公共關係的天賦,著手向教廷與歐洲各國朝廷宣揚葡萄牙的輝煌成功。他暗自竊喜地通知西班牙的斐迪南和伊莎貝拉,他的船隊“確實抵達並發現了印度”,還帶回了大量“肉桂、丁香、薑、肉豆蔻和胡椒……以及許多精美寶石,如紅寶石等”。[50]他還虛偽地說:“我知道,兩位陛下聽聞此事,必定心花怒放、滿心歡喜。”他當然知道,斐迪南和伊莎貝拉肯定不會開心。他寫信給教皇亞曆山大·博吉亞及其紅衣主教們,大肆宣揚發現了信奉基督教的印度:“教皇與各位大人一定要公開地表達喜悅,並向上帝感恩。”[51]而關於印度世界的許多信息來源於改宗猶太人加斯帕爾·達伽馬的事實,被認為是一個跡象,表明“上帝的旨意和意願是讓葡萄牙成為一個大國,因為葡萄牙發現了一大奧秘,為上帝做出了貢獻,並提升了神聖的信仰”。[52]曼努埃爾一世認為這是天命所在。


    達伽馬獲得貴族地位後的紋章


    葡萄牙人發現印度的商業意義火速傳遍歐洲。達伽馬的第一艘船在裏斯本靠岸時,就已經有竊竊私語傳到了威尼斯。8月8日,威尼斯日記作者吉羅拉莫·普留利記載了一條來自開羅的傳聞:“屬於葡萄牙國王的三艘卡拉維爾帆船已經抵達亞丁和印度的卡利卡特,它們是被派去尋找香料群島的,指揮官是哥倫布……這消息如果是真的,將對我影響很大;但我並不相信。”[53]在裏斯本,意大利商人很快開始從回國的水手那裏收集第一手信息,以證實此次遠航的真實性以及指揮官的真實身份。大家立刻認識到,東印度的財富就在歐洲人觸手可及的範圍內,這必將帶來商業上的優勢,並威脅歐洲的既得利益集團。佛羅倫薩人吉羅拉莫·塞爾尼基指出,當前通過紅海的商路的稅賦和運輸成本使得東方商品的購買價格為原來的六倍。


    商品價格的大部分都是用來支付陸運費、船運費和給蘇丹的稅賦的。所以,如果走達伽馬的新航路,就能砍掉所有這些成本與中間商。所以,我相信,蘇丹、這些國王和穆斯林會在此事上不遺餘力地阻撓葡萄牙國王。若國王……繼續這樣操作,在比薩銷售香料的價格就能比在開羅低廉很多,因為能通過裏斯本以便宜得多的價格獲取香料。[54]


    結果就是,威尼斯人和熱那亞人將喪失他們對香料貿易的壟斷。“我絲毫不懷疑,他們會竭盡全力地摧毀葡萄牙人的努力。”


    瓦斯科·達伽馬的遠航令所有人驚訝。它給歐洲的世界地名詞典增加了1800個新地名,並揭示了關於東印度的新信息寶庫。它很快將迫使全球很大範圍內的各利益相關方——基督徒、穆斯林和印度教徒——進行全新的戰略籌劃,並將不可避免地導致商業衝突與戰爭。對曼努埃爾一世來說,他的自信心因此大漲。他現有的頭銜是“大海此岸的葡萄牙與阿爾加維[55]國王,大海彼岸的非洲之王,幾內亞領主”,如今又加上了“埃塞俄比亞、阿拉伯半島、波斯與印度的征服、航海與貿易之王”。這是對貿易壟斷權的大膽主張,也表達了葡萄牙的意圖:大海應當是有主人的。甚至在達伽馬返回之前,國王就已經在為下一次遠航鋪設龍骨、建造新船了。與此同時,他下令對達伽馬遠航的所有航海圖嚴格保密,泄露機密者一律處死。知識就是財富和權力。  <hr/>


    [1] castanheda,fern?o lopes de. <i>historia do descobrimento e conquista da índia pelos portugueses</i>. edited by m. lopes de almeida. 1 vols. porto,1979,p.48.


    [2]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56.


    [3] castanheda,fern?o lopes de. <i>historia do descobrimento e conquista da índia pelos portugueses</i>. edited by m. lopes de almeida. 1 vols. porto,1979,p.49.


    [4]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58.


    [5]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60.


    [6]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p.60-61.


    [7]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61.


    [8]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62.


    [9]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62.


    [10]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62.


    [11]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64.


    [12]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65.


    [13]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65.


    [14]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65.


    [15]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66.


    [16]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66.


    [17]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p.66-67.


    [18]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67.


    [19]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67.


    [20]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67.


    [21]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68.


    [22]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68.


    [23]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69.


    [24]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69.


    [25]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69.


    [26]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77.


    [27]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131.


    [28]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70.


    [29]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71.


    [30]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p.71-72.


    [31]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72.


    [32]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72.


    [33]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73.


    [34]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 </i>,london,1898,pp.74-75.


    [35]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75.


    [36] 上文說一共是十八名人質。


    [37]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75.


    [38]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76.


    [39]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76.


    [40]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77.


    [41]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84.


    [42]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85.


    [43]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85.


    [44]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87.


    [45]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87.


    [46]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89.


    [47]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90.


    [48]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92.


    [49]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93.


    [50]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114.


    [51] ravenstein,e.g.ed. and trans. <i>a journal of the first voyage of vasco da gama,1497-99</i>,london,1898,p.114.


    [52] subrahmanyam,sanjay. <i>the career and legend of vasco da gama</i>. cambridge,1997,p.162.


    [53] priuli,g. <i>diarii</i>. edited by a. segre. in <i>rerum italicarum scriptores,vol. 24,part 3</i>. città di castello,1921-34,p.153.


    [54] <i>voyages de vasco de gama:rtions des expéditions de 1497-1499 et 1502-1503</i>,ed. and trans. paul teyssier and paul valentin,paris,1995,p.182.


    [55] “阿爾加維”源自阿拉伯語,本意為“西方”,是今天葡萄牙大陸部分最南端的地區。13世紀中期,在“收複失地運動”中,葡萄牙從穆斯林手中奪取了阿爾加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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