矩相所望,全是殺氣,司馬白已確定沒有緩和了,庾亮是真的要借機殺人了!


    “六哥,太常,陛下當年賜我的禦衡白,庾相竟要在此收繳呢!”


    他轉而衝司馬昱和蔡謨笑著,神情徒然一變,決然道,


    “但我卻不交。”


    不悅,不願,不舍,亦或不懼?司馬白沒說原因,隻是兩個字,不交!


    庾亮正中下懷,肅聲道:“自宣皇帝始,此刀隻有司馬氏天子可配,豈能由昌黎王心意留用?便是當今陛下也不可隨意轉賜!”


    “我還當是何事,這有何難辦?”司馬昱卻是哈哈一笑,“既是陛下賜刀,待昌黎王回建康覲見了陛下,由陛下決斷便是。老七,到時陛下若要收回,你交是不交?”


    其實司馬昱對庾亮也是怒火中燒,他言外之意已經很清楚了,陛下既賜司馬白,何用你庾亮多管閑事?即便要收回,亦不用假你庾亮之手吧?!


    而司馬白亦懂兄長維護之意,遙向建康一揖:“自然。”


    “太白經天,天下將有刀兵劫,皇帝變更,百姓流亡!”


    庾亮死死盯著司馬白,一字一頓,


    “太白不去,刀兵不斷,昌黎王以不祥之身,能否回朝,陛下尚未明旨!”


    一院皆靜...


    就連恨司馬白入骨的殷浩也是瞠目結舌,他隻借著酒意暗諷,便已極失禮落了下乘。庾亮竟當著眾人麵搬出這套讖緯說辭,赫然已是撕破臉了!


    最驚的要數司馬昱,他猛的明白了庾**迫司馬白的深意,繳刀隻是個幌子。司馬氏難得出了個驚才絕豔的定國之材,身為外戚之首的庾亮必然要將老七視做潛在威脅,如今就是要趁老七羽翼未豐,一舉抹殺!


    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鏟除宗室!


    而司馬昱之所以駭然,是因為如此惡行,庾亮已經不是第一次幹了。


    早年間庾亮初領朝政,當朝掌軍者卻是宗室元老南頓王司馬宗和西陽王司馬羕,論輩乃是當今陛下曾祖了,身份極其顯貴。軍政由宗室和外戚分權,雙方雖然多有衝突,卻也能相互挾製,此乃先帝平衡朝堂的遺願。


    但誰都沒有料到,庾亮手段是如此狠戾果斷,竟悍然誘殺了司馬宗和司馬羕,自此一統軍政大權,事後硬給二人安了一個謀反罪名,宗室王公更被誅連了十數人!


    而幼帝司馬衍也隻能哭訴:舅言人反即殺之,人言舅反,朕奈何!?


    司馬昱心中生畏,很想勸勸七弟,一把刀而已,今日繳了,明日再由陛下要回便是,何必以卵磕石?


    但他瞥向庾亮那陰戾鷹眼,又不禁忐忑,即便此處退上一步,老七便能安然返京了麽?


    十餘年的積威,庾亮還是有自信震懾諸人的,見諸人無有敢言者,清清了嗓子,衝司馬白朗聲道:“昌黎王既為蜀中婿,遷藩蜀中方是正途,不如就此回程吧,亮今晚正當與你送行,那禦衡繳於此處,豈不正合適?”


    圖窮匕見了!


    原來一開始就是個鴻門宴呐!司馬白頻頻點著頭,由衷讚起庾亮手段,確實不愧是當朝十餘載的權臣!


    “回蜀本也無妨,庾相安排也極妥,但宗親就藩如此要事,庾相就替陛下做主了麽?我若是執意回朝麵聖,庾相這送行宴總不會換成鴻門宴吧?”


    司馬白已經打算殊死一搏了,矩相望氣,他看的出來,庾亮根本未減殺心,所謂勸返蜀中純粹是安撫在前,誘殺在後!而刀,他更是絕不會交的!


    庾亮穩操勝券,哈哈笑道:“回朝?可有陛下明旨?”


    “亦未有明旨不允!”


    一聲高喝將庾亮笑聲打斷,是蔡謨。


    庾亮猛的轉頭,瞪向蔡謨,鷹眼犀利,似是在質問蔡謨:你要同我作對麽?!


    蔡謨既在此時站了出來,便是撕破了臉,哪還顧忌庾亮的眼色:“請教庾相,欲要在此收繳天子賜物,是憑以哪個身份?”


    庾亮一怔,他雖是數銜加身,但統攝朝政多年,朝政凡事都由他決斷,又何須區分用哪個職銜去做哪些事情?


    “尚書令麽?”蔡謨已開始替他一一數算,其實也是多此一舉,哪個職銜能夠收繳禦賜之物?!


    庾亮悶哼一聲,自然知道多說無益,徒惹理虧,他揮手打斷了蔡謨,厲聲喝道:“吾以天子之舅,挽天子幼齡之疏,可否!”


    “自然可以,”蔡謨嗬嗬笑著,他要的就是庾亮這句話,“那敢問大國舅,舅親?叔親?”


    庾亮又是一怔,隨即明白蔡謨所指,當即色變:“汝敢再說一遍?!”


    “舅親叔親!?”


    竟是司馬昱清聲喝道。


    庾亮尋聲望去,隻見司馬昱竟已和司馬白並肩而立,兩人亦同時與庾亮嗔目而視。


    司馬昱站出來了,形勢急轉!


    兄弟鬩於牆尚外禦其侮,何況這對兄弟何隙之有?


    司馬昱縱然也猶豫過會否被這個老七奪了聲勢,但唇亡齒寒,今日庾亮肆無忌憚逼迫司馬白,明日何妨欺淩他司馬昱?


    “吾弟歸家,骨肉團圓,乃吾家上下所盼,大國舅何以不悅?”


    庾亮眉頭緊皺:“太白不祥...”


    司馬昱赫然打斷:“汝家之子有疾,汝便棄之!?”


    庾亮一時氣結,竟無言以對!


    司馬昱指著禦衡白,豪氣幹雲:“此刀,吾家物,叔侄轉贈,乃吾自家事,與庾氏何幹?!”


    他步步緊逼,怒目而向四周甲兵,已是聲色俱厲,


    “爾等所食,庾氏俸祿乎?”


    “庾亮!汝欲以司馬氏兵戈,加諸司馬氏乎?!”


    “退去,退去!”庾亮猛然醒悟,連連嗬斥四周甲兵,“還不退去!”


    他心中已是大呼失算,他如何也沒料到竟有人會為一個區區北歸之人而同自己翻臉,難不成是自己一再逼迫宗室,犯了眾怒?


    不怨昌黎王,是府公著相了...


    庾亮想起謝安的諫言,冷汗頓時浹濕了脊背!


    司馬昱稍稍平複心情,轉而問蔡謨:“元皇帝曾言,司馬氏若渡王敦之劫,朝廷日後必不虧待七哥兒,太常,可有此事?”


    蔡謨點頭道:“確然,先帝亦曾提起,朝中聞者甚多。”


    “那便是了,父兄尚念吾弟之歸,何以有人屢借讖緯之言迷惑陛下,”司馬昱冷冷瞥了庾亮一眼,森然笑道,“欲見司馬氏骨肉相殘否?!”


    “啊!”


    庾亮如遭雷殛,僵挺如屍,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犯的不是眾怒,而是司馬氏逆鱗!


    妥了...司馬昱長長籲出一口氣,這才省起司馬白居然一直沒幫腔,竟讓他一人獨戰權臣,心下不禁嗔怪,而一轉身,卻見老七已然淚目。


    注1:


    鹹康五年,武烈為鎮東將軍,駐廣陵,都督流民僑置。輒遇美姬,必贖之以贈兄昱,朝野皆詬,昱亦慚,然武烈不疲。


    ——戲本《武烈平胡傳》


    注2:


    鹹和三年,蘇峻破建康,百官逃散。亂兵闖太極殿,成帝左右無衛,唯武烈擎禦衡護於駕前。


    武烈年幼,身不及刀長,然與叛軍對峙,麵無懼色,嗬斥逆首,寧死不讓半步。


    蘇峻奇之,大慚,乃退殿。


    武烈貼身侍於成帝左右,刀不離手逾半年之久,雙掌生瘡破血亦不卸刀。


    而後裴開密謀救駕,事泄,成帝賜禦衡於武烈,敕曰:叔速走,奉此刀為大晉後。


    ——戲本《武烈平胡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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