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團下船武昌的當日,庾亮便設了接風宴慶功,但敘功為首的司馬白卻推脫暈船沒有去。司馬白知道庾亮不喜自己,他也不喜庾亮,相見兩相厭,倒不如識趣些托病不見,若能一輩子不打交道則更好!


    今晚他仍可推脫不去,但連周飴之都看出北伐隱患,他實在忍不住想要探探庾亮底細,問問大國舅對於北伐究竟有多少勝算。


    與司馬昱說好了一同赴宴,可剛邁出門司馬白便遇見了司馬興南。他頓覺頭大如鬥,如今這大侄女是他較之庾亮更避之不及的人。


    “去與會稽王知會一下,說我稍後便到。”


    司馬白一邊支走了司馬昱的侍從,一邊暗道,這丫頭該不是專程堵在門前的吧?而他之所以避著司馬興南,乃因符文竹簡之故。


    那日從阿虞口中得知了三卷符文竹簡的事,司馬白當時便想將它們翻出來,終是耐著性子苦苦熬到她倆離去,才將那三卷竹簡搜檢出來。


    隻一打眼,直覺便告訴他,這就是天師不慎遺失的三皇內文本版!


    當年範長生與李雄一見投緣,便將自己手抄的道德真經相贈,或是當時匆忙,或是昏頭迷糊,又或天意使然,竟將貼身而藏的三皇內文本版掉落箱內,於不知覺間送了出去。而那李雄偏偏又是個不好學的,這箱竹簡他甚至一眼沒翻過,隻當個信物供納了起來。


    一晃幾十年過去,範長生不是沒尋找過,但及至他駕鶴仙遊也沒意識到當年的差池。更別說處心積慮的抱樸子了,苦尋半生,大海撈針,丁點線索也沒發現!


    世間事往往就是陰差陽錯,倘若李雄諸子沒有內訌,如果得勢的不是李壽,又或阿虞和司馬興南沒有交好,甚至假使那日司馬白沒有出門閑逛,沒有意外救了阿虞,這其間但凡有任何一點湊不起來,司馬白也絕無可能得到這三卷竹簡!


    這緣分二字,最是奧秘,非是妙手偶得,終難體會其中三昧。


    若是抱樸子和石永嘉知道司馬白有如此氣運,不吐血三升也得氣悶半死!


    經書在手,司馬白所知能通古字符文的僅有慕容恪和司馬興南二人,他不可能去找慕容恪分享的,隻能糊弄司馬興南這個女流之輩。


    歸途中,他幾乎天天去找桓溫聊天品茶喝酒,其間尋著鍥機便向司馬興南討教幾個符文。


    僅幾天功夫,傻子也能看出蹊蹺了,更別說司馬興南這樣精明透頂的人尖了。


    待到從白帝城上了船,司馬興南終於忍不住了,明言找司馬白借閱那三卷竹簡研習。


    她雖不知道那三卷竹簡究竟意味著什麽,但已認定非比尋常,必竟是有天師的淵源,一定是極罕見的珍本古籍,罕見到司馬白連借閱都不舍的。


    否則他直接拿來問詢便是,自己一頓飯的功夫便能譯全了,何必如此繞彎子?!


    司馬白倒也想好了說辭,隻推脫落在了後麵貨船上,稍後靠岸便拿給大侄女,雖也敷衍了過去,但這下子算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是以當司馬白再請教時,她那鬼精的大侄女已然左顧而言他,笑意盈盈卻隻字不譯!


    其實桓溫反而樂於成全司馬白這些許雅好,也勸媳婦不要跟司馬白鬧意氣,說司馬白這次怕是真遇到心愛之物了,哪怕小氣一點不願與人分享也是人之常情,畢竟人無完人。你南康若得了稀罕寶貝,不也同樣德性麽?


    可司馬興南卻根本不聽,於玄道一途,她偏偏也有這麽一口雅好,而且更癡迷!


    何況她非是要據為己有奪人所愛,不過是拿來閱習而已,小叔又何必如此藏著掖著?!


    這叔侄倆就這麽硬杠上了,一個是鑽了牛角尖,你不把竹簡拿來我便不再教你,另一個自然是打死也不可能給你。


    進了武昌城之後,司馬白遊山玩水夜宿青樓,一個目的是防著木秀於林,讓有些人放下嫉妒之心,另一個就是躲著司馬興南。


    他但凡把那竹簡和銅鏡上的文字譯全了,也絕不稀罕搭理這個大侄女。


    可誰讓他還有求於人呢?便隻能躲著避著拖著。


    真惹惱了這個長公主,以她那驕橫性子,說不教就不教了,自己還能拿刀逼她不成?!


    今日總算逮到了司馬白,司馬興南一照麵便揪住親叔叔揶揄:“小叔近來日夜操勞,連功課都不記得做啦,莫非是字兒已學全,要出師了?”


    司馬白硬著頭皮應付道:“江南繁花似錦,我是苦慣了的,乍一見了世麵,難免心花怒放不能自已,南康盡管取笑吧,不過這功課我必然補上的,哈哈。”


    “補上?”司馬興南仍是不依不饒:“唉,小叔這麽忙,怕是忘了去船上取竹簡吧?”


    “知小叔者南康,改日待我取來...”


    “何必改日?現在天色尚早,我陪小叔去取。”


    司馬興南是決心逼宮了。


    她已被那三卷竹簡吊狠了癮頭,其間更去尋過阿虞,拿著司馬白向她請教過的字符,硬迫著阿虞回憶順序。


    雖然所獲寥寥無幾,但僅憑那拚湊起來,前言不搭後語的隻言片語,就已讓她驚心動魄,這是她從未見過的洞天!


    天師所出,果然不是凡物,她總算知道司馬白為何如此吝嗇護食了!


    司馬白強撐道:“可這不是還要去庾相那赴宴麽?”


    司馬興南一語雙關道:“不妨事的,若是拿去與眾人同覽,也是風雅的很呢。”


    “嘶...”司馬白倒吸一口涼氣,心生警覺,矩相瞬間發動,幽白眸子盯著司馬興南頭頂上飄忽虛渺的殘像,細細打量了起來。


    這般心緒,便如餓狠了的母狼,驟然聞見了血腥味!又如常服五石散的人癮勁上了頭!


    司馬白已然斷定,她發覺了端倪了。


    “同覽就不必了,你必然也不舍的,何必激將小叔呢?”


    司馬白好整以暇笑對道,這嬌蠻公主倒也好對付,他已是計上心來。


    他心裏又不禁慶幸,萬幸這丫頭不是石永嘉,這若是被石永嘉窺出隱秘,他可如何是好!


    “唉,小叔喜歡什麽盡管說來,我與你交換總是行的吧?但求小叔讓侄女兒看一眼,就一眼!”


    司馬興南近乎哀求了,其實她也沒有惡意,隻是哪裏知道自己死乞白賴的竟是三皇內文,別說司馬白,換成誰也不可能給她的。


    司馬白卻痛快回道:“一言為定!”


    “啊?當真?”司馬興南竟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


    “幾句經文而已,有甚好換的?早知你如此在意,我拿給你便是了,咱們一家人何須如此見外,小叔還能要你的東西呀!”


    司馬興南也不是幾句甜言蜜語能糊弄的,疑慮道:“那你何時予我?”


    “總不能現在吧,六哥還候著我去吃飯的,庾相做東呢!”司馬白兩手一攤,“既允你了,還怕小叔跑了不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太白紀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鹿難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鹿難尋並收藏太白紀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