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書提著刀守在河邊,不錯,是守,而且穿著蕭關守軍的衣服,儼然一介小尉。


    周圍全是蕭關守軍,五百羯人弓騎領著頭,五千兵馬將二十裏河岸守的嚴嚴實實,遠處驛站火光衝天,這部兵馬依舊紋絲不動。


    “兄弟瞧著麵生,”隊正打量有書好一陣子了,走上前,警惕的盤問著,“哪個營頭的,怎麽站到俺這邊來了。”


    有書撓著頭,賠笑道:“俺先前肚子疼,拉了陣子屎,就掉隊了,怕衝撞了軍伍不敢亂跑,羯人的刀可是不跟俺講道理的,嘿,借大哥寶地湊一下,就湊一下,大哥給通融一下,回城請哥哥喝酒,都算小弟身上。”


    這倆人軍職相差無幾,大哥兄弟的倒也能論上一論,可那隊正卻不是好糊弄的,越發警惕起來:“俺問你是哪個營頭的,你扯這些幹什麽?”


    有書卻橫了起來,操著一口地道的蕭關土話罵道:


    “咋的,你審逃兵的,還是審犯人的?左右都是一鎮的袍澤,非問俺的底細,不就是掉了個隊,你還要首告俺不成?”


    “嘿,嘿嘿,”


    旁邊幾個兵聽了嘿嘿壞笑起來,


    “今夜朝前衝都不得門路,竟還有逃的?”


    “還有不願發財的?”


    “笑什麽笑,小聲些,羯人的刀可不像俺這麽講理!”那隊正臉上明顯一紅,顯然也覺得自己盤問的可笑,這有啥可盤問的?


    “兄弟說哪裏話,首告?找誰告?衝長安來的外人,告咱自己弟兄?你去問問俺趙全是啥人,能幹那事?”


    “那你問個沒完!”


    “兄弟你在我這站到天亮也沒毛病,俺是怕你上官找不著你,再有啥誤會。。。”


    有書壞笑著反問:“有啥誤會?怕俺跑了不成?”


    趙全也笑道:


    “倒也是,唉,不過隻能瞪眼瞧著別人發財啊,看這樣子,羯人是連口湯都不給咱留了。”


    有書曬道:“都是羯人,長安來的在裏麵發財,蕭關的連城都不讓出。”


    一個小卒插嘴道:“可不,俺聽說速賴台將軍仗著身份親貴,硬是鬧到卞帥那裏,結果被卞帥一刀砍了條胳膊去,杜鎮嚇的都沒敢吭聲!”


    趙全聲音有些低落:


    “這是防著咱們蕭關守軍呢,別說杜鎮和速賴台,連俺都有幾個熟人陷在裏麵,平日裏沒少吃用人家的,這要命時候卻幫不上忙,大祠祭官護佑,但願他們逃出性命,可別斷了咱們日後財路。”


    “說不定還得咱們背黑鍋!”


    有書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卻是一門心思琢磨怎麽盡快混出去。


    他先前幹掉一個拉屎掉隊的守軍,蒙混進來,雖然暫時可以躲避巫教追蹤,但這裏畢竟不是久留之地,誰知下一刻會不會被拆穿馬腳。


    “預!”


    “張!”


    領軍的羯人高聲呼喝起來,黑暗中又有人從驛站衝出來了,這已經不是第一波了。


    凡是衝過來的人,都不由分說的先射再砍,領軍的羯人還要逐一補刀,真是一個活口也不放過,陣前早就橫了一地屍首。


    但這次衝過來的一群人,明顯學乖了,一箭開外便收住步伐,扯著嗓子大聲求饒:


    “俺是留一步客棧的楊五,俺不過去,隻求對麵弟兄把俺的家當捎回城中!”


    “俺家住在順口巷,門前有棵大槐樹,給俺婆娘孩子留一錠金子便可!俺在這磕頭了!”


    “一錠金子,好闊氣!”


    離的遠,其他的話可能聽不清,但這一錠金子卻是最清楚的很,隻聾子才聽不見。


    “咦,好像真是楊掌櫃的,”


    趙全踮著腳使勁朝遠處望去,


    “錯不了,順口巷大槐樹,是老楊家,俺和他家楊大壯子喝過兩次酒。”


    “楊大壯子,乙字營的楊隊?”


    有人插嘴問道,隨即搖了搖頭,“幸好乙字營在上段守著,不然讓這楊隊可怎麽辦!”


    “是啊...”


    趙全也歎了一聲,那楊五隻要敢再朝前走幾步,必然是個死,他可沒膽量出頭救人,但話說回來,若是換作自己老爹,他也眼睜睜看著?


    “五隊,出陣,”營都尉衝趙全招呼著,語氣裏顯然滿是不情願,“去把他們收拾了。”


    “啥!”


    趙全頓時跳腳,日後要讓楊大壯子知道了,還不上門來拚命?那一對鐵錘飆起來,誰能攔的住?


    “都尉...”


    他擺著手正想編兩句瞎話賴過去,剛張口,一支利箭已經貫穿了他喉嚨。


    領軍看守這段河岸的羯人弓騎,獰笑著又搭起了一支箭,指向了同是隊正服色的有書,嗬斥道:


    “你帶隊,上去,把他們的腦袋都拿過來!”


    趙全直挺挺的栽倒地上,所有人都傻了眼,誰也沒料到隻因為些許猶豫,羯人就開了殺戒,不知多少隻手已經暗暗攥緊了刀子。


    五六個領軍的羯人弓騎就是再厲害,也頂不住這一營兵的報複!


    “還不快去!”都尉紅著眼衝有書吼道。


    一聲大吼總算是讓這一營兵清醒了一些,又不知有多少攥緊刀子的手,暗暗鬆開了。


    一心隻想著悶聲跑路的有書,此際最怕的就是惹人耳目,莫名被點了卯,除了認倒黴也無他可選,硬著頭皮,在那都尉狐疑的眼神中,帶著一隊兵士衝楊五而去。


    楊五幾個人倒也不傻,見有兵馬衝過來,便紛紛朝驛站退去,一邊退,一邊扯著嗓子大呼:


    “騾車上全是金銀珠寶,軍爺都拿走便是,隻求留一丁點兒送與順口巷老楊家!”


    有書刻意放緩了腳步,心中焦急暗罵,還不快跑,跑啊,爺爺不想沾你們的血!


    而近到跟前,他才明白這些人喊話的意思。


    他和兵士們望著眼前的騾車,無不咋舌,一袋袋的金銀,不少都散著口,就這樣堆在騾車上。


    足有十幾大車!


    夜裏,金銀珠寶尤其晃眼,早有兵士迫不及待的跳上車去,一刀劃開袋子,


    “是吊錢!”


    “這裏是金子!”


    “發達了!”


    “娘的,俺這車咋是糧食?”


    “什麽嘴臉,糧食都嫌!”


    僅這幾把朝懷裏揣的,這一隊三十來個兵士,幾輩子已是吃喝不愁了!


    “先把車都趕回去再說,這十幾車銀錢,總抵過十幾個腦袋了。”


    有書催促著兵士,臉上則全是困惑,這是弄的哪一出?


    有蹊蹺啊!


    他不知道的是,在客棧南北兩側,二十裏河岸,十裏嶺前,相似的一幕,不止一處,正同時上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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