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郭城下的高句麗大營紮著兩支兵馬,新城軍鎮全軍和烏骨軍鎮的烏鎮鷹兵。


    遍數高句麗國內軍鎮,以烏骨軍鎮軍力最強,尤其所轄的萬餘烏鎮鷹兵,又被敵家稱作烏巢梟兵,軍鋒之強,舉國無雙,堪稱天下強軍,更是高句麗的擎天柱石!


    而高奴子的新城軍鎮,原也有鎮國勁旅鎮北牙營,卻盡誅於司馬之手,如今全鎮步騎混合,僅有萬餘兵力,雖遠不及烏巢梟兵精銳,與封抽的平遼鎮相比,倒也算是旗鼓相當。


    但眼下周仇也顧不上兩支兵馬的統屬了,他急迫的要趁敵病要敵命,不管是鷹兵還是新城兵,但凡能拉出營來的,整頓一支算一支,而高奴子已經親率約有三千露頭的第一支兵馬,直奔封抽殺去。


    時間,不論高句麗還是封抽平遼鎮,爭的都是時間,而平郭城中的司馬白,為的也是時間,更確切講,是在等一個時間點!


    高奴子不求將封抽一擊而潰,隻要能擾亂封抽整備軍伍,便可為鷹兵主力贏得時間。


    此時的平遼鎮大營哪裏還有防備可言,前鋒受災較淺,也已不成行伍。多有兵刃不全,馬匹跑丟的,卻隻能硬著頭皮朝前頂上去,以期為身後陸續遊上岸的同袍贏得時間。


    高奴子居中調度,盡管匆忙整合在一起的兵馬配合生疏,但江鉸橫山大陣還是勉強架了起來,頓時籠罩封抽前鋒兵馬。平遼鎮哪邊有兵馬冒尖,高奴子便著力削平,更需把縮後的敵兵趕進水裏,大陣運轉雖不順暢,也算堪堪夠用了。


    平遼鎮前鋒兵馬是封抽的老底子,如今空占了一個數量優勢,卻被大水衝的建製混亂,江鉸橫山之下,便更加四分五裂,形同散沙!除了苦苦抵抗,已別無他策!


    一場血戰,雙方從午後拉鋸到傍晚,天色已然暗了下來。


    越來越多的平遼鎮兵從水裏爬出來,可一支支的高句麗兵馬也已殺到。


    供平遼鎮落腳的灘塗越來越小,兩萬多兵刃甲胄不全的平遼鎮兵被擠在了一小塊灘塗上,一片哭天搶地,軍心崩潰在即!


    封抽擠在亂軍中更是老淚縱橫,他機關算盡卻一朝付諸流水,他十分確定自己被石邃和司馬白賣給了高句麗賊。如今他隻盼司馬白能稍有惻隱之心,哪怕一點點!都是漢人,豈能坐看外族屠戮?


    又一營梟兵整頓完畢,氣兒不待歇一口的便被周仇派去了城南灘塗。


    周仇心中一塊石頭總算放下,他無比慶幸紮營時便考慮到了響水河有溢水風險,也無比佩服自己將大軍分撥分批派出的果敢狠辣,倘若等全軍整備好再出擊,豈不事倍功半?


    誰講添油之術就是一定便是兵家大忌?不見現在已然鎖定勝局!


    同時,他又打心底裏瞧不起慕容鮮卑,也算堂堂勁旅,卻沾染了漢人拖遝毛病,不就是淹了一點水麽,何至於拖到現在,也還沒整頓利索?但凡麻利一點,豈用拖至夜戰!


    他正腹誹著,便見當麵平郭大門緩緩打開,周仇右眼皮忽然一跳,不祥之感瞬間彌漫心頭,鮮卑崽子為何從東門而出?!


    一陣刀光,明晃炫眼,司馬白一馬當先,越出城來,繼而三千慕容鐵騎奔騰而出!


    大軍鋒首,正是慕容鮮卑賴以威懾遼東的一千鎧馬甲騎!


    這三千慕容鐵騎便如繾綣淺水的蛟龍,一朝入海,逐漸伸展身軀,既出城門,霎時風馳電掣,直衝高句麗大營殺去。


    朝夕隱忍,時機已現,大殺四方,便在此時!


    “小兒欺我!”


    周仇大驚之下,一聲怒罵,他呆望徑直殺來的慕容大軍,隔著老遠,便已感到敵人衝天的殺氣。


    是了,仇深似海難免殺氣衝天!慕容鮮卑虎狼之性,如何會屈身下節?!自己戎馬一生,朝堂捭闔,沙場縱橫,究竟中了什麽邪,竟信了司馬白的花言巧語!


    可他們也的確為王上大軍讓開了道路,縱然眼下得勢,豈不慮王上傾國之師報複?


    想不懂,想不通,想不透!


    周仇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自己被司馬白賣了!


    “小兒,小人!”周仇仰天長歎!


    慕容鐵騎轉瞬即至,此時的高句麗寨牆東倒西歪,四處缺口,營中雖餘數千兵卒,但卻分散在各處收拾營麵。


    如此毫不設防的營壘,哪堪鎧馬甲騎一衝?


    一擊即破!


    甲騎如鋼鐵洪流,毫無阻礙的破營而入,兵鋒直指癡呆帳前的高句麗當朝左安君、烏骨軍鎮大都督周仇!


    周仇腦中一片空白,除了念叨小兒小人,已無任何應對之法!


    主力盡出,與封抽鷸蚌相爭之際,卻突然現出漁人,除了束手就擒,還能怎樣!


    直至看見那個赤甲如血,瞳眸黑白各異的大晉昌黎郡王,斜擎一柄極狹長橫刀向自己砍來,周仇方才自嘲一笑,長歎一聲,小兒好手段!


    接著周仇視野忽然高出近丈,低頭一看,下麵那具熟悉的軀體已然沒了頭顱,噴著血注,正自摔倒。


    司馬小兒,周仇想再罵一句,卻已罵不出聲了。


    臨陣梟首!


    一刀砍飛周仇腦袋,營中高句麗殘兵見主帥陣亡,軍心頓時大散!


    雖仍有三五千兵力,但各自為戰亂作一團,哪堪抵擋士氣如虹的慕容鐵騎!


    三千鐵騎四下分進合擊,掃蕩賊寇如風卷殘雲,後續出城的平郭漢軍步卒也已跟進戰場,殺入營內,開始四麵清剿殘存抵抗。


    司馬白兵鋒如迅雷般淩厲,從兵出平郭東門,到一鍋端了高句麗大寨,前後僅隻一盞茶的時間!


    而被平郭城牆隔檔著視線,此刻在平郭南城門下大呼酣戰,越戰越勇的高奴子竟毫不知情!


    平郭南門一片屍山血海,激戰已無懸念!


    萬餘高句麗大軍在狹窄的灘塗上節節逼近,有條不紊的將封抽兵馬朝河裏趕下去。


    封抽幾次組織兵馬強行突擊,卻都敗在了江鉸橫山之下,近三萬大軍大半身陷河中,幾無立足之地。


    為防被水衝走,人人結臂成牆,哀嚎震天,全軍覆滅為時不遠!


    高奴子勝券在握,漢人哀嚎在他聽來無比悅耳,調兵布陣之間已帶了虐殺意味。


    封抽算是他的老對頭了,從前他做夢也想將襄平城踏為平地,將平遼鎮屠戮幹淨,將封抽綁至腳下淩辱,今日夙願得償,豈不暢懷!?


    正當他意氣風發,頭上卻有一陣箭雨灑下,他一個不防,險被一箭射穿,繼而整個軍陣為之一挫,中箭的自然不止他一個人!


    “長沒長眼睛!”高奴子轉頭朝平郭城頭怒罵,這幫鮮卑崽子,一點力氣不出也就罷了,便連射箭助陣也還擺了烏龍,待到進城,有其好看!


    熟料話音未落,又是一陣箭雨拋落,繼而一波接一波,竟連成箭幕,統統射入高句麗軍陣內,軍陣頓時生亂!


    高奴子瞠目結舌,鮮卑崽子反水了!


    “報...大都督,鮮卑大軍方才端了咱們大寨!左安君...左安君殉難了!”


    “啊!”高奴子哇的噴出一口血水,軍情讓他難以置信,怒火攻心之下,破口大罵道,“司馬小兒欺我!必不得好死!”


    “嗚...嗚嗚...”


    這是慕容鮮卑衝鋒號角,三千慕容鐵騎彌漫殺氣,已衝殺而來,兵鋒所指,正是宿敵烏巢梟兵和新城鎮兵!


    封抽見慕容大軍終於合擊高句麗,不禁老淚縱橫,大歎絕地逢生,此刻恨不得與司馬白磕頭謝恩!


    高句麗兵馬見對麵敵軍大旗上赫然懸掛著自家主帥周仇的腦袋,便知大寨已毀,老巢被端!


    高句麗形勢急轉直下,從穩操勝券變成了前後受敵!


    高奴子麾下雖有近一萬五千兵馬,但與平郭兵馬和封抽聯軍比起來,僅從數量上講已是絕對劣勢,而若論兵馬精銳,怕是也沒法同慕容鮮卑的鎧馬甲騎相比!


    若是一味熬兵苦戰下去,必然得逐漸失利,乃至覆沒在平郭城下。


    高奴子已不再指望此戰能夠取勝,他隻圖憑著梟兵精銳、憑著自已絕陣江鉸橫山,能夠殺出一條血路撤兵回去。王上主力克日即到,待時再報仇雪恨,一洗今日被司馬白出賣之辱!而既然要撤,自然是越快越好,待到封抽從河裏爬出來,便是前後夾擊的死局,想撤怕是也難了!


    此番對決,不論是慕容鐵騎還是烏巢梟兵,兩方都是遼東大地上的頂尖精銳勁旅,烏巢梟兵有新城鎮兵配合,有名將高奴子坐鎮,雖然腹背受敵,卻依舊有一搏戰力!


    反觀另一邊,封抽兵馬雖多,短時間內卻也隻能敲敲邊鼓,平郭城頭箭雨雖利,隻要高句麗兵馬稍撤遠些,便可避過。


    如此論來,勝是不難,但若想取得大勝,現在唯一可憑的,便是司馬白那三千慕容嫡係鐵騎!


    隻有將準備逃跑的高句麗兵馬截住,才能給後續進入戰場的友軍贏得時間。


    但三千對陣一萬五,別說糾纏,更或擊潰,便是自保都似乎有些懸!


    這是司馬白初次指揮這般大規模的騎兵野戰,萬幸之前隨他征戰過的數十鮮卑幢將隊正早已歸隊,架起了慕容鐵騎的基本骨幹。


    有這數十精銳老兵居中呼應,司馬白對於這三千大軍雖不敢說是如臂使指,卻也稱的上調動自如。


    而且夜幕來臨,天色已近昏暗,正是司馬白矩相珠胎大展神威的時候!


    再見江鉸橫山大陣,司馬白已無初次的驚愕與讚歎,他知道高奴子已無戰意,看似拚命,卻僅隻為了打開一條逃生通道而已!


    他聚集目力,果然矩相珠胎的異能感官再次出現,敵軍調兵排陣,一舉一動都被他收入眼底,這神奇之力似乎非常易控,隻要司馬白想看,竟然便能看到!


    而初窺本經陰符蘊含的天道,那些所謂的虛虛實實在他眼裏便如孩童嬉戲,已然一文不值!


    連他自己也是萬分感歎,矩相珠胎竟和本經陰符七術如此相得益彰!


    老賊既要鬥陣,破了便是!


    司馬白心中忽覺一陣失望,隻覺高奴子這所謂名震天下數十年的江鉸橫山,不過是區區障眼法罷了!


    這種兒戲竟也能稱雄世上?


    時無英雄,竟令豎子成名!


    司馬白甚至無需琢磨,便知敵人前軍大幅伸出是為誘引自己兵鋒深入。後軍看似縮回,實乃分成兩部,一部意欲配合前軍橫截包抄,另一部三五千人,卻是高奴子帥旗所在!


    高奴子怕是要做那丟車保帥之舉,舍棄大軍主力而獨自趁機逃脫了!


    想跑?沒門!


    哪怕高奴子兵馬過萬,五倍於己,但隻要繼續操弄這套玩意兒,司馬白有信心一擊斃敵,於萬軍之中取高奴子首級!


    他此時尚不知道,他那冰白異瞳,不久將來便會威震八方諸侯,懾服天下一十九州!


    太白之瞳,天賜破勢,無堅不摧,無銳不破!


    遼東大地上最頂尖的兩支精銳,即將碰撞,一決雌雄!


    鬥陣!


    雙方都已放開馬速,全力衝陣。


    兩軍即將接陣之時,慕容鐵騎竟犯了兵家大忌,隻見三千精騎忽然一頓,收緩了馬速,放由高句麗前鋒衝撞上來。


    兩軍碰撞一處,出乎慕容眾將意料,看似舍命一搏的敵軍前鋒卻綿綿軟軟,極為不情願撞陣一般,一衝之後,竟再無後力,輕易便被格擋回去!


    其實高句麗前鋒這一衝看似凶猛,實際隻是虛招,隻想引著慕容兵鋒向左偏移,繼而一甩,靠後軍續著力道攔腰截擊。隻要兩邊兵馬一接陣,慕容大軍必然著道,繼而再被攔腰一截,想要撇開糾纏那是萬不可能,除了與高句麗兵馬周旋死磕到底,再無他法!


    這招依靠梟兵主力使出的江鉸橫山,實乃糅合了陣義精華,隻圖糾纏牽製慕容大軍,給主帥騰出空來奪路而走。


    誰料慕容大軍居然犯著兵家大忌,陣前一頓,這一頓便讓高句麗前鋒圖謀落空,隻能再勉力朝前伸上一伸,而前鋒這一伸張,卻與後軍斷了關聯。


    便如一條繃緊的繩子,猛然被扯斷了!


    後軍卻仍舊按部就班的朝左拉開架勢,以圖攔腰一擊,卻因司馬白臨陣一頓,而撲了個空!


    各行其事,盡皆失算,江鉸橫山大好軍陣登時自行四分五裂!


    高奴子所部乃是五千新城軍鎮本部兵馬,隻有少量騎軍,歩卒占了大半,本想護著主帥趁亂開溜,誰料竟直奔慕容鐵騎的矛頭之下,仿佛做錯事被抓了現行的孩童,隻能傻乎乎楞在當場!


    “殺賊!”


    慕容角號再起,三千鐵騎提起馬速,擦著高句麗前軍兵鋒,拚著些許折損,向斜後猛插下去,直指勢單力薄的敵人後軍右翼!


    那裏正是高奴子所在!


    看著自行四分五裂的大陣,高奴子目瞪口呆難以置信!


    這是他耗盡畢生精力悟出的江鉸橫山大陣啊,敵軍似乎什麽都沒做,便給破了?


    數十年間,他耗盡心血不斷完善推演陣法,虛實之間已可操練出百種以上變化,江鉸橫山大陣終得圓滿!


    他以鎮北牙營為主力的一萬新城鎮兵屢抗鮮卑虎狼之兵,保北境數十年平安,更使此陣威震遼東乃至揚名天下!


    誰料卻遇上了一個司馬白!


    竟將大陣破了!而且是何等的輕而易舉!


    高奴子滿心怨忿,隻道時運不濟,其實他所不知道的是,他縱有萬千變化,也隻是算計俗道,終有一葉障目難窺本真。


    而司馬白雖隻區區一頓,卻是靠的天道真彰,俗塵凡道再是繁複,在其麵前也隻如一堆亂麻,何須去理那些繩頭?


    隻需輕輕一剪,便能迎刃而解!


    高奴子縱不甘心,又能奈何?


    他有些後悔,若是全軍豁出去與慕容騎軍實打實硬拚一仗,仗著兵馬數量優勢自能死磕對手,但卻被那套所謂虛實演換,把自家弄的四分五裂!


    這樣的兵陣如何當的慕容鐵騎全力一擊?


    三千鐵騎一個衝陣便擊穿了全無戰意的新城軍鎮歩卒,司馬白更是早早找出高奴子方位,斜擎禦衡白,直奔而去!


    “司馬小兒!”


    高奴子也隻罵了一句,便見刀光一晃,繼而身首異處!


    萬軍之中,再梟敵帥首級!


    賊兵大亂,麵對散沙一般的賊兵,慕容鐵騎橫掃戰場,數透敵陣,犁出道道血路,賊軍終於大潰!


    隨著後續平郭步卒和平遼鎮軍開進戰場剿殺賊軍潰兵,勝局底定!


    司馬白憑借慕容鐵騎之利,一戰全殲烏巢梟兵和新城鎮兵,親斬高句麗南北雙璧首級,遼東危局已然扭轉!


    平郭城前連著烏角聲一片暴喝,聲震於天——


    “為王前驅,唯死而已!”


    “為王前驅,唯死而已!”


    注:上以縱橫術離間三賊,詐羯人坐壁上觀,唆叛軍移營江灘,暗掘江壩以淹之,誘高句麗賊鷸蚌相爭,繼以三千鐵騎盡誅賊兵兩萬,臨陣親斬賊帥周仇、高奴子。——《晉書·帝紀十一·武烈》


    世傳武烈冰白異瞳有天賜破勢之能,可識陰陽斷機謀,或以為此皆話本戲言,吾亦不敢修於《晉書》。但聖賢重瞳屢聞於史,眾皆信然,何疑武烈破勢乎?——唐·房玄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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