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河左營,俺識的,怕是都統派給咱們的援軍!”


    “那有軍旗,不錯,是河左營!”


    “一定是高句麗狗賊幹的,除了他們,沒人這麽畜生!”


    “高句麗賊!”


    “狗賊!”


    “雜碎!”


    “畜生!”


    司馬白隻覺心頭憤怒如烈火焚燒,他從前隻聽說過這所謂京觀,親眼所見之下,他總算明白了什麽叫敵死我活,什麽叫碎屍萬段恨不能生噬其肉!


    “拿火油來,燒了吧,讓兄弟們安息。”朔朗仿佛被抽空了身子,有氣無力的吩咐身邊親隨。


    “恩!少將軍,咱們得給兄弟報仇!”


    “不能燒!”卻是裴山阻攔道。


    “你什麽意思?”朔朗陰森森盯著裴山問道,一眾將士對裴山也是怒目而視。


    裴山被盯的冷汗直流,連忙解釋道:“我明白大家心意,但左近定然有敵軍,咱們貿然起火,豈不是自暴蹤跡?”


    眾人都知道裴山所言不虛,能做出這事的,不會是平遼鎮叛軍,他們還不至於如此喪心病狂,隻能是高句麗賊幹的!


    “敵情不明,咱們怎能莽撞?”裴山見眾人不語,又勸道。


    朔朗紅著眼睛喊道:“那就讓兄弟們曝屍荒野?”


    裴山嘶啞吼了回去:“你當我想麽!我想如此麽!”


    “點火吧,讓將士們安息。”一直沉默不語的司馬白忽然說道。


    裴山還想再勸:“可是,殿下...”


    “怕什麽!”司馬白徒然抬高了聲音,撂下狠話,好像要讓所有人都能聽到,包括眼前這一個個死不瞑目的頭顱!


    “他們看見了最好!我就是要告訴他們,有人來報仇了!”


    “燒!”


    司馬白一聲令下,軍士們將隨軍所帶火油潑到了京觀上,一把火起,熊熊燃燒起來!


    連帶收攏的屍體,整個京觀慢慢化為火山,熊熊赤炎照的眾人臉上忽明忽暗,恰如心頭烈火,非以敵血不能澆滅!


    一隊人馬盡皆無言,繼續北上!


    待到隊伍漸入遼東腹心之地,沿途村鎮逐漸密集,但令人震驚的是,這些村鎮卻無一例外變成了焦土!


    百姓屍首隨處可見,上至耄耋老人,下至繈褓孩童,或橫屍路邊,或懸掛樹上,或吊於圍牆,可謂雞犬未留,鮮有遺類!


    熟悉這種虐殺風格的遼東將士都知道,除了烏巢梟兵,再無人能如此喪心病狂!


    司馬白的預斷,成真了!


    司馬白幾乎可以想象此時三河口的情形,撫遼鎮大軍前有漢高聯軍相拒,後有烏巢梟兵抄劫後路,或許還有老帽山的宋連從內作亂,就算孫武複生,怕也難逃一敗了!


    最最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


    不單是司馬白憂心,隊伍中所有人都已經預感撫遼鎮大軍要完了,此時再朝前行軍,無異於飛蛾撲火死路一條。


    越來越多的人婉轉提出撤軍回去,阿蘇德等幾個鮮卑貴族隻是咬牙不敢搭腔。慕容鮮卑大勢已去,他們若敢用強,恐怕軍心立時四散!


    看不到活路的軍卒就是嘩變綁了將軍們邀功,也未然可知!


    阿蘇德他們幾個人私下裏定好了,就算所有人都逃回去,慕容鮮卑家的鐵漢子也要繼續前行!無非一死而已,便是死,也要拉足了高句麗賊墊背,若是這般逃回去,活著也沒臉再姓慕容!


    幾個姓慕容的如履薄冰,司馬白反倒總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但凡誰提起撤軍的話茬兒,他便是一個滾字,眼睛一斜將人瞪回去!


    直到著實是不耐煩透頂,司馬白衝著眾將大罵道:“一個個跟著我走便是了,是進是撤我自有主意,需要爾等操心?當初若著依爾等淺見,鎮北牙營怕早就奪了威南!你們能人模狗樣的給我在這裏逞能?”


    “殿下!”裴山驚出一身冷汗,祖宗,如今籠絡將士還來不及,怎敢放肆辱罵!


    “閃開,充什麽好人!”司馬白毫不領情的推開裴山,似乎還不解氣,抬高了嗓門繼續罵道,“現在連烏巢梟兵的影子還沒見著,居然就都慫成這般樣子!?”


    “要死也是我衝在前麵,你們有什麽不甘心的?”


    “才贏了鎮北牙營而已,小命就金貴了,一個個的就死不起了麽!”


    “是誰喊著要替築成京觀的弟兄們複仇?!這才一兩天便忘幹淨了?是被烏巢梟兵的名頭嚇的麽?!”


    “逃?逃回去守著炕頭,高句麗賊就不去你家了麽!”


    “怕死倒也不算丟人,可好歹幹上一仗再撤吧?怎麽不得砍幾個賊兵腦袋回去麽?”


    “急著回去,是想和婆娘抓緊再生個娃娃麽?!”


    司馬白罵人不帶髒字,卻把一眾言撤將士羞的無地自容,七八尺的凶狠漢子一個個漲的滿臉通紅抬不起頭。


    眾人心中五味雜陳,都在心裏咂摸。


    決戰鎮北牙營時也是毫無生機,當時都能隨著殿下毅然赴死,現在連敵人影子都沒見著,卻要撤退?


    莫非真如殿下所說,小命比從前金貴了,死不起了?


    縱然金貴,能比的過堂堂郡王,當朝皇叔?


    再說了,殿下非是沒有分寸的,他既朝前走,自己跟著便是!


    殿下說的再對不過了,總得砍下幾個賊兵腦袋,才能對的起遼東父兄袍澤吧?


    現在回去家裏,也未必夠時間生個娃娃!


    “殿下息怒...”


    “我等一心追隨殿下,雖死無怨!”


    “我等誓死追隨殿下!”


    那幾個鮮卑鐵漢子看著軍心就這般被司馬白收拾起來,既是驚奇,又是佩服,仿佛司馬白當真有克敵方略,能帶大家搏出一番功績!


    唯有阿蘇德看懂了司馬白眼中的焦瘁和決死意誌。


    他非常清楚,換作誰都沒的選,隻能陷在這泥潭血窪裏認聽天命,誰讓他們生在遼東,生在這慕容治下?


    卻唯獨司馬白是例外的!


    此時的司馬白大可一拍屁股回建康去做個富貴郡王,何須為慕容鮮卑陪葬?


    殿下慷慨執著圖的什麽?無非是與我慕容情深,不忍相棄啊!阿蘇德心裏無限感激,暗暗起誓,司馬白今日以身赴死之恩義,他日慕容恪也必以決死之情回報!


    注:燕太宰恪陷洛陽,繼以盛兵十五萬略地崤、澠。關中大震,秦王堅搜檢國內,得兵五萬,拒恪於陝。俄而恪疾,燕軍不戰還師,堅大喜,謂臣屬曰,天佑秦祚!


    或有疑於恪,陰告燕太後可足渾,燕太後泣謂左右:以還武烈之恩!


    ——《晉書·載記·慕容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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