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被分割成一束束光,盛葳把最後一張賬本塞進櫃台,昭示著白天的偽裝結束。


    趁著阿默去樓下買飯的空隙,盛葳迅速撕掉臉上人皮麵具,鴨舌帽壓到眉骨,黑口罩裹住半張臉,黑衣一套就溜出了後巷。


    她沒費多少力氣就翻牆跳進了院裏,但她無法保證萬無一失,所以必須速戰速決。


    二十年沒人住的房子,連窗鎖都鏽得不成樣子,一推開黴味混著灰塵撲麵而來,幸好她做了準備,腳步未停,直奔東廂房。


    她按照夢裏齊羽告訴她的提示,徑直走向目的地,這裏的書架早積了寸厚的灰。


    第二層那本《毛選》被蟲蛀得隻剩書殼,她抽出書伸手去探,果然觸到一塊有細微裂隙的木板,暗格彈開,她往裏一摸。


    一把五四式手槍,還有半盒紅梅煙。


    盛葳拿起煙盒,打開一看,煙絲早就黴了,但錫紙裏裹著的紙條還算完整,裏麵隻有一串編號:


    02200059


    “這是什麽編號?密碼?”


    她皺眉,心裏隱約有些不安,但還是把煙盒塞進胸口帶走,她知道齊羽是一個非常聰明的人,這串數字很可能非同尋常。


    她走到第三個書架,後麵有個青花瓷瓶,順時針轉了三圈,書架後傳來“哢”的一聲輕響——一個半臂寬的地板緩緩翹起。


    盛葳拉好口罩深吸一口氣,鑽了進去。


    密道底下是個密室,比她想象中要小,但或許是位置隱秘,這裏也比她想的要幹淨許多,隻是很多灰塵,不算特別簡陋。


    齊羽應該在這底下生活過,這裏有一張單人床和衣櫃,牆上的掛曆停在1993年。


    大概1993年之後,他就沒回過這裏。


    床頭有個書桌,上麵累著文件袋和散亂紙張,她走過去,隨手拿起一份翻開,沒想到第一眼就讓她渾身血液近乎凝固……


    ——


    北京,解家大宅。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懸在長沙地圖某處褶皺上方,指尖正沿著地圖上的路線劃動。


    檀木桌沿擱著的手機突然震動,阿默的匯報消息跳出來時,他的呼吸倏然一滯。


    “當家的,”秘書輕手輕腳地走進書房,“線人說昨晚九點有生人在齊宅外圍轉了一圈,臉被擋著看不清,但看身形……”


    “知道了。”


    那人知趣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


    書房裏重歸寂靜。解語臣放下手中的筆,靠在椅背上閉了閉眼。


    原來她冒險南下,竟然是為了一個湮沒在時間裏的人。


    他睜開眼,取出書桌抽屜裏的那份資料擺放在桌麵上,那是關於盛葳的檔案。


    薄薄幾頁紙,記錄著一個19歲女孩看似平淡無奇的人生,但他知道這不是全部。


    剛接觸這一行甚至不到一年,連道上的很多規矩都不知道,這樣一個幹淨的新人,怎麽會和二十年前的齊羽扯上關係?


    解語臣起身走到窗前,望著院中那棵海棠樹出神,眼底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暗湧。


    齊羽這個名字,甚至在九門內部都很少有人提起,關於他的信息也少得可憐,身為齊八爺的後人,好歹也算得上驚才絕豔,卻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就已經下落不明至今。


    不,應該說,關於九門二代的大部分都是下落不明,霍老太太至今還在找她女兒。


    而盛葳…看上去跟齊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更別提會知道他居住的舊址。


    唯有的就是那次她來問齊羽是誰,可當時她眼睛裏那幹幹淨淨的疑惑做不得假,怎麽短短幾十天,這丫頭就能摸到那裏去?


    關於齊羽的秘密,連他查了那麽久都隻能摸到邊角,她怎麽就敢單槍匹馬往裏闖?


    而阿默那邊剛剛又傳來最新消息,盛葳又離開駐點了,看來昨晚她隻是去踩點。


    “真是個小狐狸。”他忽然輕笑出聲。


    他忽然覺得這場交易比他想的更有趣。


    居然在他眼皮底下藏這麽大個秘密,連齊羽這種早被時間吞沒的名字都能挖出來。


    這還是頭一次,他品出那麽一點棋逢對手的愉悅,聰明人向來是喜歡聰明人的。


    就是不知道那舊宅底下到底埋著些什麽,值得她冒這麽大風險去蹚這趟渾水。


    要知道有些鎖,開了就再關不上了。


    他點開與阿默的聊天,手指在手機按鍵上敲擊,給阿默發去一句模棱兩可的詩句:


    “齊羽舊宅,昨夜星辰昨夜風”


    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阿默會懂,既要護她周全,又不能讓她察覺。


    秘書又進來低語幾句,解語臣擺擺手:


    “不必攔著,他們恐怕已經查到了。”


    秘書疑惑抬頭:“可是……”


    “那些人比我們的人更擅長當保鏢。”


    解語臣眼底掠過精光,他忽然想起盛葳坐在他麵前穿戴人皮麵具時的專注模樣。


    露出的纖細手腕仿佛一折就斷,卻偏偏藏著騙過那群張家人的膽量與心計。


    可是微微啊……怎麽又不信我了呢?


    ——


    紙頁從指間滑落,盛葳要大力攥住桌沿才沒摔倒,她沒忍住,扶著書桌開始幹嘔。


    那些潦草字跡就像毒液般入侵大腦:體溫驟降,容顏不改,身帶異香,脊椎異化……這哪是長生,分明是把人變成怪物。


    她想起幻境裏齊羽遞給她的那件外套,難怪上麵籠著一股她從未聞到過的香味。


    這些資料分析顯示“它”組織從五六十年代就開始滲透九門,更可怕的是,當時是打著官方的旗號,九門隻得被迫聽從號令。


    “瘋子,全都是一群瘋子……”


    她顫抖著手攥緊某頁實驗日誌呢喃道。


    齊羽記下了自己的分析,西沙考古隊被調包,張啟靈和九門二代被關在某個療養院地下,喂下所謂的長生藥,而齊羽自己……


    他因為體質特殊,實驗初期呈現短暫返老還童的跡象,被認為是成功,所以他就……就那樣被做了近千道的人體實驗。


    但從後續資料來看,實驗最終失敗了。


    但齊羽很厲害,在此期間發現了“它”的痕跡,並在1989年秋出逃,這使得“它”從此對齊羽非常防備,之後齊羽回到長沙做調查隨後下落不明,至今不知死活。


    盛葳猜想,逃出後的齊羽應該是在想盡辦法去拯救一步步要變成怪物的自己。


    誰又不想好好活著呢。


    他分明也隻是一個普通人啊。


    活人實驗這種事,她隻在曆史書上讀到過,那是抗戰時期日本人對中國人做的事。


    那都是人命,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


    那樣一群意氣風發、個個懷才的年輕人,竟然像小白鼠一樣被關起來任人宰割。


    那得是一群多麽喪心病狂的一個組織。


    資料裏還隻言片語地提到過張啟靈,齊羽說他似乎失了憶,但後來寫張啟靈似乎被什麽人救出去了,想來應該是沒吃屍蟞丸。


    那所謂的“屍蟞丹”根本不是什麽長生藥,雖能讓人不死,但副作用極大,會讓人變成人不人鬼不鬼,在地上爬的一種怪物。


    這些資料的有些紙頁被莫名撕去大半,但什麽還殘留的半截話讓盛葳渾身發冷:


    “霍玲已經完全禁婆化,但“它”的人套上了人皮麵具,明天她就會回北京……”


    盛葳把文件按在胸口平複了一下呼吸才繼續翻看,接著發現了更驚人的內容。


    手跡裏提到,“它”組織的目的是為追求完美的長生,並且“它”似乎與汪臧海有關,所以齊羽在資料裏直接稱他們為——


    “汪家人”


    “汪家人,汪臧海……”盛葳低聲念了一遍,心中終於把零碎線索拚上最後一塊。


    原來是汪臧海窺探到了張家人的秘密。


    九門被滲透、張家遭遇變故、齊羽等人被改造,而她因此被迫入了這場迷局……所有的幕後黑手都和汪臧海的瘋子後代有關。


    這些汪家人就像影子般在暗中悄然控製著什麽走向,甚至比張家更擅長玩弄人心。


    因為“它”的真麵目這麽多年來第一次被齊羽發現,所以“它”才十分忌憚齊羽。


    盛葳呆站在齊羽的書桌前,麵前虛虛搖曳的蠟燭火光照見牆上的毛筆字橫幅——


    “破除迷信,實事求是”


    落款1984,那是考古隊去西沙那年。


    她突然笑出聲,笑著笑著眼眶發酸,笑著笑著忍不住掩麵痛哭,心裏滿是悲涼。


    原來最可怕的不是鬼神,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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