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葳回想自己忘了什麽,哦自我介紹。


    “你好,解先生,我叫盛葳。”


    她連忙補充了一句,那天躲雨時心中想的都是不敢招惹,結果轉頭就認識上了。


    這還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她記得那天送她傘的男人稱呼他為“當家的”,又是在北京,還是古董販賣這行,這樣的人說隻手遮天都不為過吧。


    她還是很懂得審時度勢的,能坐上當家的位置,不可能完全靠的是家族順利繼承,多半都是從血雨腥風中殺出來的吧。


    殺人不見血,才是上位者的手段。


    不過這還不是最主要的,


    他的姓氏才真正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記得張啟靈說過,考古隊中那些人的姓名,齊羽,陳文錦,霍玲,李四地,吳邪的三叔吳三省,加上張啟靈,還有個——


    解連環。


    這應該不是巧合吧?她心下思量。


    “你好,微微,不用拘束,坐。”


    解語臣展顏一笑,他今天刻意穿得很休閑,舉手投足都散發著一股親和力。


    對於他來說,搞到一份普通人的資料輕而易舉,但關鍵的是她是不是真的普通。


    他抬手招了兩下,就立刻有人端著東西過來,指尖托著描金漆盤,遞到她麵前,食物的香氣混著海棠甜味飄過來。


    這一下瞬間就把她的視線給勾過去了。


    他手裏又端過端青花瓷骨杯貼心地給她倒了一杯茶水,交疊著長腿,說道:


    “杭州的茶糕,配碧螺春正好。”


    “謝謝。”


    盛葳看了看盤,伸指小心地捏起一塊往嘴裏塞,眼神卻往黑瞎子臉上瞟。


    解語臣將青瓷茶盞輕叩案幾,碧螺春的清香混著西府海棠的甜膩在麵前漫開,看著瓷杯中的反光晃過她的動作,輕笑道:


    “你偷看他幹什麽,怕我吃人?”


    她小心思被戳穿,一下嗆得臉頰泛紅,直捶胸口,嘴裏的糕點渣不小心噴灑在檀木桌上,趕緊端茶往嘴裏灌。


    解語臣貼心地及時遞過袖中絲帕,指尖無意蹭過盛葳微涼的手背,自然地收回。


    “花兒爺怎麽也愛欺負小孩?她笨頭笨腦的,您可別逗她了。”黑瞎子附和道。


    笨?他不覺得,真正的聰明人都懂得隱藏鋒芒,他倒覺得她挺聰明的。


    黑瞎子癱在一旁太師椅嗑瓜子,開始跟解語臣閑聊起來,擺頭嘖嘴道:


    “花兒爺,不厚道啊,我來這麽多次,也沒見你端點什麽招待我。”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解語臣不輕不重地睨了他一眼,不過倒也還是給他倒了杯茶。


    “刀在庫房,花了點時間,不過……”


    話音未落,盛葳已“噌”地站起,嘴裏嚼巴幾下就咽了,歪頭含混道:


    “那個,我可以看看刀嗎?”


    解雨臣撚下她肩頭一片粉白花瓣,眉頭輕挑:


    “急什麽,刀又不會長腿跑了。”


    黑瞎子眼睛一眯,花兒爺,你這是有情況啊……


    好吧,盛葳又坐回去,她不該心急。


    “解先生,你下次可以換一款吃的,這種糕點吃了容易沾嘴,雖然很好吃。”


    盛葳心直口快道,話都說出來了才頓感如臨大敵,微張著嘴一臉緊張,她真的隻是出於好心建議,吃了還有點沾嘴角……


    眼睛提溜一轉,有事就找黑瞎子,緊張得開始數數,結果那人在走神沒看她!


    “好的,我記住了。”


    解語臣不僅沒生氣,反而笑意更深,饒有趣味地看她小心地抿著唇,眼睛骨碌地轉,一副深知自己說錯話的樣子。


    對於坐在這個位置的他來說,假話已經聽得太多,何況這小建議也並不是什麽威脅,他倒也不是那麽不好說話的人。


    兩個夥計抱來紫檀木箱,掀蓋時盛葳的瞳仁倏地亮起,這刀看起來真好看,刃口暗紋如龍蛇走沙,刀身修長苗條有型。


    “謔,繡春刀,花兒爺可真是費心了。”黑瞎子皮笑肉不笑道。


    “這話聽起來,我好像敷衍過某人?”解語臣眼也不抬地輕呷了口茶。


    “繡春刀,那不是明朝錦衣衛用的刀嗎?我可以試試嗎?”盛葳雙眼冒光。


    曆史書上的刀現在就在她眼前呢!


    “請便,已經開了刃,要小心。”他好心提醒一句,便見少女興奮地撲去。


    像一隻歡脫的兔子,眼前人眼裏跳動的不是貪婪,而是純粹如淬火的明亮。


    他一看就知道,眼前這女孩還沒有殺過人,難道找把好刀僅僅隻是為了防身?


    事實上,盛葳還真的是這樣想的。


    她買刀隻是為了好對付地下的那些東西,槍固然好用,但有限製,砍粽子的話,刀應該順手很多,她沒想過殺人。


    她剛入行,連人都不認識幾個,更別說仇人。但她也知道,有人在追蹤自己,可她好像不能說服自己去下那樣的狠手。


    強烈的潛意識告訴她,一旦殺了人,可能會造成一些無法挽回的後果和可能。


    目前都還好,她沒有那樣的機會。


    盛葳抄起刀淩空甩掉鞘,旋身揮出半弧刀光,滿樹海棠仿佛迎合般紛紛散落。


    黑瞎子吹了聲口哨,解雨臣倚在靠椅上看她騰挪,粉白花瓣沾在肩頭都忘了拂。


    直到刀尖“唰”地從他耳側挑起朵完整的花,顫巍巍懸在他喉結前三寸。


    “解先生人比花嬌,送給你。”


    “噗!”


    黑瞎子沒忍住,一口茶噴在青磚上,扶了下歪掉的眼鏡,連忙給人拽過來:


    “姑奶奶!你也是真敢說呀!”


    解語臣看了她一會,突然笑,出乎意料地接過花瓣,喉結在領口陰影裏滾了滾。


    “你的口水!噴我身上了!好好說話行不行!你真可惡!”


    盛葳皺著眉頭氣憤道,黑瞎子連忙給她道歉,把她拉到一邊彎腰說小話:


    “我的姑奶奶,你在說什麽呢?”


    “怎麽了,說甜話可以打折,這刀很貴的,我怕付不起,可是我很想要,而且我又沒撒謊,我看他還挺高興的。”


    盛葳也順勢湊近他耳朵,滿目真誠。


    “誰告訴你說甜話可以打折的?”


    黑瞎子一臉神奇地問道,笑容有時候不一定代表高興啊,這個笨蛋。


    “烤鴨店老板,我每次都叫她姐姐,她就會給我抹去零頭。”盛葳誠懇道。


    黑瞎子忽然沉默了,盛葳隻是看著他。


    “怎麽了,解先生是大老板,他應該沒有那麽小氣,我還有事要跟他談談呢。”


    她想著還要問問解連環的事情,不知道他認不認識。


    聽著兩人的小九九,解語臣指尖摩挲花瓣,意識有些飄遠。


    二十多年了,自他親手栽下這棵樹,記不清多少人在刀光劍影裏贈過他屍山血海。


    卻還不及這莽撞半寸刀鋒挑來的花枝來得讓他心悸,送的不是殺意,是誠意。


    手中那一片輕薄的涼意激得他輕笑出聲,他把花別進衣衫內袋,聲音清潤:


    “看你真心喜歡,此刀就當我們交個朋友,我贈予你,但我是個商人,不做虧本買賣,所以解某有些話想跟你單獨聊聊。”


    盛葳衝黑瞎子使眼色:這下免費了。


    但她知道天下沒免費的午餐,正好她也想找解語臣聊聊,瞬間就把心氣提上來。


    要不說她聰明,知道什麽時候藏拙,什麽時候露芒,反正要做到不被人輕視。


    黑瞎子卻沒看她,隻是眼神帶著深意看著解語臣,他知不知道她不能隨便招惹。


    敢伸進張家人的圈裏,他就不怕玩火自焚嗎?張家人的氣性他還是了解的。


    那就是一群遊走在人間的活閻王。


    解語臣才不管那麽多,要說心氣,他又何嚐輸於其他人,作為堂堂九門解家的當家的,他也是在閻羅殿前點長明燈的人。


    反正身後的屍山血海已經夠多了,又何妨呢,他早已經學會在刀劍中談笑。


    況且,誰又敢保證她一定跟九門沒有幹係?解語臣還是很相信自己的直覺的。


    “可以,我也想跟解先生……”


    黑瞎子突然伸腿勾住她腳踝,力道大得讓她踉蹌跌坐回去,解雨臣的視線掃過兩人交疊的衣角,唇角笑意更深:


    “黑爺這是怕我吃了她?”


    “花兒爺說笑了,這還真不一定。”黑瞎子嘴角掛著的笑意充斥著未知色彩。


    張家養出來的人,骨頭可硬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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