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杉拉梅姝在她近前坐了,細細打量著她的鬢頰,從袖筒裏摸出篦頭用的密齒小梳子,為她梳篦著鬢角的亂發,笑著嗔道:“都為母當媽這麽久了,怎麽連個頭都梳不好呢。”


    梅姝靠在她肩上,一雙水水汪汪的大眼珠裏漾動著懷故憶舊的情思,說道:“記得那年初見阿姐時,你就是這樣給我梳頭的。當時,你還不讓我叫你阿嬸,隻讓叫姐姐。後來,我跟阿成每說起這事就要笑上一回。”


    三人說話到深夜,趙杉安頓好黃雨嬌及敏行母女,回去前麵暖閣歇宿時,夜已交三更。


    楊秀清早已就寢,睡得深沉。趙杉不想吵到他,悄無聲地上床,解衣躺下。睡得卻不十分實,恍恍惚惚中,聞得自鳴鍾響,連響了十二下,之後,便又是一片寂靜,唯有時高時低的鼾聲在耳側響著。


    趙杉醒了,卻刻意屏息住自己的氣息,靜靜聽著那鼾聲,她伸手到楊秀清口鼻邊,暖暖的氣息均勻的一進一出,不大會兒,手心裏便濕漉漉一片。


    “你總算是真的來了啊。”趙杉將積在心裏大半日,尚未來得及說的話喃喃道出,愣了片刻,便在黑暗中,循著那久違親切的喘息聲俯下身去。


    楊秀清仿佛睡得很沉,過了好半晌,才睜開眼皮。


    趙杉臉上發燙,攏起散垂的長發,羞羞答答地說:“你醒了。”


    “我沒睡著,一直在等你,這段日子苦了你了。”


    楊秀清臉上綻出燦燦的笑,一手擎了她的肩,一手攜住她的腰,往裏滾了兩滾,待抽手出來,才發覺已被柔軟的絲被緊緊纏繞,抽手不得了。


    趙杉看著他臉漲氣喘的樣子,嗤嗤笑道:“再轉回去吧。”彼卻偏反其道行之,抱她續往床裏一滾,結果,卻纏得更緊,好似捆住的粽子般,手腳更加抽動不得。


    兩人耳鬢相貼,笑個不住。趙杉率先用抽脫出的手解去了繞纏在身上的束縛……


    牆上的自鳴鍾響起來,接連四下。兩人肩挨著肩,仰麵躺著。


    楊秀清道:“這些日子四處輾轉,把你累苦,也等苦了。”


    趙杉歎口氣,將頭在枕上搖了一搖:“雖是輾轉了許多地方,比起以往那些真正的苦日子又算得了什麽。隻是夜裏躺著的時候,不由會想起再也見不到麵的舊交故人。”


    楊秀清哼了一聲,道:“如果我再不來,是不是也要變成那些你口裏的故人了?”


    趙杉想到那一個個情境相似的夢,心中一酸,背過頭去,手握著被角,淚珠紛紛而下。


    “怎麽又像個孩子似的,說哭就哭了?我怎會背棄跟你的約定呢。”楊秀清用手拍著她的背,斷斷續續道:“自從你喝下那假死藥,我無一時不擔心會永遠失去你…就在來這莊子的路上,還怕著呢。”


    趙杉再也忍將不住,說道:“不用你哄,就讓我大哭一回,把所有該哭的淚都哭出來吧。”


    說完,淚水便如泄洪般湧將而出。直到哭到兩目幹澀,胸中的委屈都散盡了,方止住淚。因哭得太凶,情緒卻一時難以平複,又抽抽搭搭了好半天,才完全平複下來,問:“你怎麽沒把和兒帶來。他若是認為我真升天了,該會多麽傷心難過啊。”


    楊秀清聽她昵稱蕭有和為“和兒”,酸裏酸氣地道:“不過是才跟在你身邊三四年的光景,就叫你如此心心念念一刻不忘,若是日後有了自己的親生骨肉,更將如何?”


    趙杉聽了他這弦外有音的話,登時便就老大不自在,反唇相譏道:“沒帶就沒帶吧,又扯到什麽日後的親生骨肉上。我便說我早就視之為親生,你又要怎的說?”


    楊秀清變了口氣:“一句玩笑話也值得當真。我沒帶他來,是太想太過顯眼。你放心,這孩子現在好得很,每天都照常去學館上課。”


    趙杉聽說蕭有和一切安好且知學上進,便就笑了:“那我跟你回了天京,還能再去西府看他嗎?”


    “你的心頭肉當然隨你自便。不過,未免有人搬弄口舌,在人前,他是再不能喊你做阿媽了。”


    “那我呢,他們見你帶回去一個一模一樣的人,不會懷疑嗎?”


    楊秀清用慣常的傲然口氣道:“懷不懷疑能怎麽樣。隻要誥諭一發,再從宮裏弄道冊立你為東王娘的詔書來,哪個敢胡言亂語!”


    趙杉握住他的手,柔聲細氣的央告:“既然如此,就不要驅逐從前在我跟前做過事的那些人了吧。”


    “是盧賢拔跟傅學賢的主意,說隻有將原在你身邊服侍的人都驅逐出天京,關於你假死的流言才會止息。但我一直也沒準。就你這張臉,天京城中,怕是每十個人中就有一個人識得,難不成都驅逐幹淨。笑話。”


    楊秀清撫摩著她的胳臂,道:“比細瓷還光滑順手,這吳越的山水真是別樣的滋潤人啊。”伸手要摟攬她時,趙杉卻將身閃去一側,道:“你來除了遊山看水,就不為別的?”


    “自然是為了來接你。”


    “除了這個呢?”


    “你不單單是容貌沒變,就連這愛度人心思的習性也是絲毫沒改。”楊秀清將雙手枕於頭下,眼珠定定地發著亮光,“等過幾日,帶你去個地方就知道了。”


    翌日早上,正在吃飯時,傅學賢引著一個身著總製官服的人進屋。


    來人向楊秀清行了大禮,道:“冬官正丞相李大人特遣小卑職來向殿下問安,並奉上蘇州本地特產。”說著,招呼門外的隨從進屋。


    片刻之間,便有十幾擔魚蝦蟹、絲綢錦緞、筆墨紙硯、蔬果茶點等被絡繹抬進屋裏。


    楊秀清讓左右聽使將東西拿下去收用,問來人道:“李以文在幹什麽?怎麽不親自來?”


    來人回道;“李大人在會客,一時脫不開身,明日再來拜見殿下。”


    楊秀清問是何樣的客人。來人支吾起來:“小卑職也不十分知道。好像是遠處來的…李大人每每與他說話,都是屏退從人。”


    楊秀清擺擺手打發了他趣,卻吩咐取戎服來,邊解著衣扣,邊對趙杉說道:“你夜間不還問我為何來此,這就帶你去曉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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