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杉看著楊秀清的臉,心裏直打寒噤:即使醉到如此地步,他這斬釘截鐵的淩厲之態還是叫人如此駭怕。


    楊秀清見她眼目發怯,便越發狂恣,不由分說,生拉硬拖,將她拽去床前。


    楊秀清往床頭的黃緞靠背枕上側身一仰,吭哧兩聲,眯著眼珠瞧著她,說:“這殿裏的東西你都不稀罕,那我這個人呢,你要嗎?”


    趙杉礙於臉麵,才一直忍而不發,聽了他這赤裸裸的調謔言語,終忍無可忍,再也不顧什麽禮儀顏麵,瞪圓了眼睛,伸食指指著他,叫道:“殿下豈不聞人必先自重而後人重之。似如今這般行徑,當如何垂範百官,威服天下!”


    楊秀清打個酒嗝,卻不氣也不惱,一字一頓的問:“百官,天下,與你何幹?”


    趁趙杉被問得愣怔的瞬間,竟抓了她的手在嘴邊親吮起來,口中尤且喃喃地念叨:“我雖然因為種種緣故,沒能在關鍵時候留住你,但對你的心是實的誠的。你那麽聰明,怎麽就看不出來呢。”


    趙杉到底不是生來的鐵石心腸,尤其是他兌現了為她辦學館的承諾之後,她的心已不自覺的軟化了。


    倘或他此刻是清醒的,那幾句言語免不得會扯動她的心弦,隻是這副涎皮涎臉的“二流子”模樣,就隻讓她覺著厭惡了。


    趙杉也再不希冀著用言語刺他以求脫身,隻沉著臉,伸了左手上去掰他的手,意圖強掙右手出來。


    楊秀清似乎很享受這“掰腕子”的遊戲,也附了兩手上去,死死攥著不放,任她掙得額上冒汗,籲籲氣喘。


    趙杉終因體力不抵,敗下陣來。


    楊秀清滿麵得意,騰出一隻手,揭去古香緞床單,拍著晶瑩剔透的床屜道:“這床是用水晶做的,天下獨一無二,你當真就不動心麽?”


    原來那床是以紫檀木做圍做腿,床屜卻是以大塊黃水晶做成的。


    趙杉俯身仔細看,見那水晶床屜卻是中空的,裏麵貯滿了水,生著水草,還有十數條一紮長的五彩斑斕的熱帶魚在期間遊蕩穿梭。心下納罕,不由凝睇。


    楊秀清繼續“自賣自誇”,道:“睡在這上頭,不但可安神靜氣,還百病不侵,益壽延年…”


    “不就是個破養魚池子,誰稀罕?!”


    趙杉尖聲打斷他,趁他吃驚愣神之際,將手掙脫,奔逃而出。


    趙杉出得殿去,見侯謙芳依舊立在廊下,喚他到殿中,厲聲罵道:“你怎麽當差的,人醉成這樣,還不扶去歇著?還讓我到這裏來,存的什麽心!”


    “殿下別惱,其實東王殿下是…”侯謙芳話說到一半,卻忽掩了口。


    趙杉沒好氣質問:“是什麽?還有什麽好遮掩的?”


    話音剛落,就聽一聲高似一聲的呼雲喊嬌的叫嚷聲從殿裏傳來。


    趙杉氣恨得直跺腳,本欲徑自就走,但想著楊秀清素日威福慣了,這府裏定是沒有人敢解勸。若任他這般“雲啊嬌啊”的嚷叫上半天,傳揚出去,她哪還有麵目見人。隻得暫做忍耐,對侯謙芳說:“快去弄碗醒酒湯來。”


    殿中的嚷叫一聲高過一聲,趙杉深吸口氣,把心一橫,快步又走了回去。


    楊秀清歪在床上,見了趙杉,果然不喊叫了,直愣著眼看著她。


    不一刻,侯謙芳端了湯進來,被楊秀清擋在一邊,卻衝著趙杉努了努下巴:“你拿給我喝。”


    趙杉拿碗給他,他不接,隻看著碗裏的勺子。趙杉隻能到他身前,用勺舀了,喂給他喝。


    楊秀清口裏喝著,卻就笑嘻嘻地直直盯著她,趙杉臉上掛不住了,說聲“張嘴”,把碗伸到他嘴邊,將碗斜豎起來。


    楊秀清被噎得嘴裏吭吭哧哧個不住,趙杉隻做沒有看見,把湯一氣給他灌了下去,將碗丟給侯謙芳,說:“你在這兒看著,我走了。”


    趙杉摸出絹帕,一邊擦著手,一邊往外走。離門口還有兩步遠時,就聽楊秀清又喚她一聲,道:“你就不能陪我多待會兒?”


    那語調平平常常的,甚至還帶些溫情,與剛才的醉話根本不像是出自同一個人的口。


    “你沒醉,弄這一出給誰看?!”


    趙杉無端被耍,頓時火冒三丈,卻待將胸中積壓的怨憤委屈拿出來悉數發作一回。回頭瞥見他下巴上尚在下滴的汁渣湯水,猛覺著有塊硬生生的東西東西心裏最柔軟的地方紮了一下,語調就不由得軟了下來,說出口的話也變了味道。


    “酒後言語原不應認真計較,是小妹太過較真了。四兄疲乏,改日再來領諭受教。”


    趙杉說完,方要抬腳出門,抬頭瞧見石達開提著個白瓷酒壺,滿身酒氣搖搖晃晃進走來。吃了一驚,隻能低頭退到門一側。


    石達開一腳跨進來,晃著酒壺道:“四兄,怎麽席還沒散就走了。再陪小弟喝完這一壺吧。”


    說話間,拿眼睛向左右掃著,卻看到了趙杉,登時雙目放光,將她自腳至頭細瞄個遍,湊臉到近前,嗬嗬一笑道:“你是四兄新納的姬妾?能進這裏服侍必是極受寵愛,酒量如何,陪我喝一盞。”


    趙杉剛壓下的火蹭蹭冒了出來,哪還能再忍住不發作,抬起頭,先向裏頭看了楊秀清一眼,然後抬眼看著驚得發愣的石達開,颺聲說道:“兩位殿下心中歡喜,要暢快一醉,也該關起門來撒瘋耍笑。為何偏要自輕自賤,在人前弄得現在這般形容!”


    “你…你是…”


    石達開用力眨了兩下眼睛,待看清了她的麵目,卻就驚得半張了嘴巴接連噝了幾口氣。繼而將頭垂下,以手撫額,訕訕地在腳下四顧。


    趙杉見了,又好氣又好笑,看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就把身子靠邊側了一側。石達開衝她點了點頭,閃身進去。


    趙杉快步走出殿去,站到毒日頭底下。被那刺目的陽光一照,心裏的怒氣就消了個幹淨。想到那二人平日難得一見的形容,卻又隻覺著好笑。以袖掩口笑過一陣,才想起將絹扇落在了軒中,便走過去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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