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杉拉著黃雨嬌在吊著銷金帳的床上坐下,問:“他對你可好嗎?


    黃雨嬌低頭撫著槍,說道:“好不好的,你不都看見了嗎?”


    趙杉把那槍從她手裏拿開,用絹帕包起來係好,又放到她手裏,說道:“把這個收起來,跟他好好過日子吧。”


    黃雨嬌眼眶一紅,幾滴淚落到紫紅色外衫的袖子上,哽咽說:“我總是做夢,夢到陷身在清軍的馬隊裏,揮著槍射啊打啊,成片的人啊馬啊倒下去,就有更多的人馬上來。果然是衝不過去啊。”


    趙杉心裏也是酸酸的,扶她在自己的肩膀上靠著,說:“別再想著衝啊打的了,那些人跟馬早都不在了。”


    “是啊,都到天上去了。”黃雨嬌聲音抖顫,眼淚撲簌簌滾落個不住。


    “不公,蒼天不公,人世間亦無半點公道啊!”


    兩聲悲憫的大吼,把正在訴說心事的姐妹兩個嚇了一跳。


    趙杉推門出來,見羅大綱正揮著腰刀,扯住一把披散的頭發要割,忙喚侯謙芳上前將他拉住。


    侯謙芳扯住羅大綱的胳膊勸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怎可隨意損傷。況天律森嚴,削發罪同自殘,當處絞刑。你這一刀下去,不單是要斷了前程,還有可能賠上性命啊。”


    曾釗揚則在一旁低著頭,不發一語。他的殿前左史(掌管天王府東西朝房文書的機要職位)之職剛被撤去,與久立戰功卻始終不得封爵的羅大綱,算得上是同病相憐。


    “心已死,留著這殘命還有何用!”


    羅大綱刀隨話落,一縷墨黑的頭發掉到地上。


    “你要死,先把三娘的遺念給我!”


    趙杉衝到他麵前,用又憐又恨的目光瞪視著他,質問說:“東西呢?全都被你拿去換酒了?”


    羅大綱眨著血紅的渾濁醉眼,與她對視許久,將刀一扔,頹然坐回椅上。顫著手從懷裏摸出一個係著五色絲線同心結的藍綢小包,淒然滴淚道:“都在這裏,東西都在,可人不在…不在了。”


    趙杉聽了他這言語,想到葬身荒野的蘇三娘,眼淚止不住在目眶裏打轉。


    侯謙芳用毛巾蘸了水給羅大綱淨了麵,又把頭發給他梳紮好了。


    趙杉看眾人情緒都平複了些,讓把糕餅肉菜都擺上桌,又啟開兩壇禦酒倒上。


    黃雨嬌連飲三碗,羅大綱自幹了一壇,兩個壇子就見了底。


    趙杉看著羅大綱,道:“羅師兄從上遊回來定不是來看那皇榜的,可是有重大軍情要務嗎?”


    “有又如何?憑他是玉皇大帝還是天尊如來,老子也不伺候了。”


    羅大綱把酒碗一摔,抄起筷子,夾肉夾菜,旁若無人,大口咀嚼一通,打了個飽嗝,用筷子敲著空碗說:“前有揚州,苦守一載,拱手與敵。後有廬州,進援兩年,一朝又要割舍。今者,一路凱歌至南昌城下,又臨陣撤軍。可歎,營中諸兄弟在陸上人不離馬,弓不離身。在水裏,人不離舟,刀不離手。風裏雨裏,刀山火海,撇家舍業,萬裏相隨。到頭來,竟還不如玩筆杆子耍嘴皮子的那一幫油頭粉麵的小後生,居闊院豪宅,擁嬌妻美妾。真是有福的不用忙,無福的跑斷腸。”


    敲完了,抬手拍著曾釗揚的肩膀,說:“你我都是那沒福的人啊。”


    侯謙芳被他這言語中那末尾幾句羞臊得麵紅耳赤,訕訕地說:“羅兄的辛苦諸王殿下們都是知道的。東王常教導小弟們說在前線流血流汗的陸營水營中的兄弟們是天國的砥柱中流。而今下遊清妖水陸齊犯,已連破蕪湖外圍江寧鎮三山營、大勝關兩道防線。蕪湖危在旦夕,正是需要羅兄與營中眾兄弟們…”


    “我的侯大人。”黃雨嬌打斷他,哂笑道:“這裏不是你當差的王府大院,別替你主子說好話買人心了。”


    曾釗揚歎息道:“蕪湖乃沿江咽喉要地,上保天京糧源,下聯徽浙腹地。若有失,則民心士氣大動,那南北兩大妖營必乘機來攻,則天京形勢危矣啊。”


    羅大綱臉上的憤懣之色更重,道:“當日克南京時,就不該留戀這蘇南錦繡繁華地。若是全軍北上,早已將清妖巢穴掃蕩平了。何來今日這東南西北許多的麻煩。”


    曾釗揚跟著出言相合:“此言極是。再這樣東一拳西一腳被敵妖牽著鼻子走,再大的駱駝也得被耗死。”


    侯謙芳起身將房門關上,回了座,壓低了聲音,道:“東王與北王早就私下計議著抽兵調將集合人馬對南北妖營施以重擊,隻是顧慮上遊的曾妖頭乘機興風作浪,才暫時沒有動作。”


    趙杉極其平靜的聽著他們對時局戰事的看法,並不出一言。她雖對天京城內諸多內政頗有不滿,也盡力抵製。但說到用兵方略,卻完全是個外行。


    尤其是去年進援廬州那次不尷不尬的經曆以及前番北去時所受的腿傷心傷,她就在心底裏說服了自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既然擋不得攔不住,就都隨它去吧。


    門外腳步聲響,接連幾聲呼喚:“侯尚書在家麽?”


    “好像是佐天侯的聲音。”


    侯謙芳慌忙離席開門,進來的正是陳承瑢。他向侯謙芳點頭寒暄了一句,便徑走去羅大綱座前,道:“羅將軍原來卻在這裏,讓我好找。”也不等羅大綱開言,一把將他扯住,拉起來就走。


    黃雨嬌把座椅橫斜,翹著腳將他攔住,道:“這麽急急忙忙的拉著人就走,是到哪裏去啊?”


    陳承瑢位居朝內官之首,除了諸王,滿朝文武素日無不對其畢恭畢敬,如今被一個小婦人擋了駕,如何不氣,伸手點著黃雨嬌,待要發作。


    趙杉站起身,喝黃雨嬌道:“不得無禮。佐天侯這麽急急忙忙拉著人走,必是有緊急公務。”


    陳承瑢進來的急,起初並未注意到她,聽了這聲喝,隻在心裏暗罵“晦氣”,鬆開羅大綱,屈膝行禮,笑道:“殿下卻也在這裏,卑職匆忙,一時沒有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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