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吃到一半,趙杉忽的“啊呀”一聲,扔掉了筷子,把訥言等人都駭白了臉。


    趙杉緊咬著嘴唇,道:“我這腿又疼又癢,實在支撐不住,快去叫李俊良來。”


    訥言急忙奔出去,親自坐了馬車去請。


    李俊良細細地看過趙杉的腿傷,取了一根銀針,紮進膿包。針初刺進時,趙杉並不覺得痛,直到他將針撚進去三四寸,才覺得痛癢難當。


    李俊良將滴出的膿血用小碗接了,放在鼻子下聞了聞,說道:“耽隔的時候太長,單是擠出膿血來,已是起不得大用了。必須要切開皮肉,把裏頭腐壞的肉剔除幹淨,方才能好全。我這裏沒有現成的刀具,要趕回去現做一把。我先開些散毒去熱的藥,殿下煎了服下。等後天把用到的東西都備齊了,卑職再來。”


    傍晚時,各王侯府前來探視問安的職官陸陸續續來到。除卻隔著簾子與內宮裏的一個女使說了幾句話,其他人趙杉一概未見,隻讓訥言告訴他們說,回去複稟與列王諸侯:她因傷在身,不便接待。


    第三日午間,趙杉剛吃過飯躺下,李俊良就提著藥箱到了。他拿出一包藥粉給訥言,讓拿去熬了給趙杉喝下。


    敏行慌裏慌張小跑進屋,道:“賴娘娘來了,輿轎已快至府門前。”


    趙杉道:“我下不得床,你自率府中所有執事人等出門迎接吧。”


    近千人的儀衛,簇擁著一頂三十六人抬得黃緞大轎迤邐而來。一對對扛旗、執傘、挑燈、張蓋、打扇的黃衣錦繡女使,兩對一排,八對一組,邁著齊齊整整的步子,隔著不差分毫的等距,在府門前排開。


    因人數太多,將西府所在的三山街都塞滿了還站不開,後到的那些儀從隻能依次向兩邊的油市街與奇望街鋪開延展。


    轎子落地,敏行等人同聲高呼“恭迎王後娘娘千歲”。


    女使打起轎簾,頭戴金冠,身穿明黃色繡龍描鳳金絲鳳袍的賴後抬腳從轎裏下來,道一聲“平身”,由兩名女使左右扶著,緩步進府。


    敏行在前引路,將賴氏引至芝蘭廳。廳裏已收拾的妥妥當當,桌架上所有的文稿書籍都被臨時收了起來。


    趙杉支撐著從床上坐起,俯首問安道:“些許小恙,怎敢勞動娘娘千金貴體。”


    “聞阿妹前日回京,我當時便要請旨來看你。又聽說你腿上的傷要切膚而治,故而今天才來。”


    賴氏近前看視,但見了她腿上的黑紫色膿包,粉白的額頭上便皺起了一道道漣漪,籲歎道:“起了這麽大個膿包,難為你怎麽撐持了這一路。”


    扶趙杉躺下,在廳室正中專為她設的椅上坐下。


    訥言將熬煮好的藥端給趙杉。趙杉隻抿了一小口,就被那濃重的燒堿石灰氣味熏嗆得咳個不住,將藥碗推到一邊。


    賴氏問李俊良:“這是什麽藥,是非喝不可嗎?”


    李俊良道:“這是小臣特配的麻藥,能暫時使人昏睡,以減緩痛楚。殿下身體如此虛弱,如果不麻醉的話,小臣怕她會撐不下去。”


    趙杉從心裏拒絕喝那麻藥,她擔心一覺睡去,再睜眼醒來,自己的大腦會“短路”或者失憶。而一旦她失去腦子裏存儲的那些用來保命的文史記憶,她就真正成了“廢人”一個。


    “縱然活活疼死也比變成傻子強。”如此想著,她便橫下一條心來,擲地有聲地對李俊良說:“補天侯,你隻管動手,我信你,你也要信我。”


    “卑職盡力。”李俊良說著,便開始做術前準備工作。


    先讓敏行找了塊潔淨的白棉布,塞到趙杉嘴裏。又拿出一根長帶子,在她傷處的上方纏了幾圈,打了個結。而後把帶子係到床尾的架子上,將她的傷腿吊了起來。


    又讓訥言坐在床頭,專職看護趙杉。而後讓人在床尾擺了張小桌,把他那一套“手術”用具在桌上擺開。最後讓敏行拿了隻瓷碗來等待備用。


    “手術”開始,李俊良拿起那柄新做的既薄且窄的小刀,用刀尖緩緩地在那外皮薄如蟬翼的的膿包上橫著劃了一道,便招呼敏行上前。


    敏行跪在床前,捧著碗,去接那滴出來的膿血。


    隨著紅黑色的的血水滴滴答答落在碗裏,趙杉臉頰上開始冒出虛汗。


    血流到半碗時,李俊良又用薄片小刀豎著劃了一刀,用刀背把皮肉向兩邊分離開來,擰眉蹙目,自言自語道:“裏麵的肉果然都腐爛了,還得往深裏再來一刀。”


    賴氏聽說,戰戰兢兢起身去看,眼睛剛掃到那碗透著腥臭的膿血,就用手掩了口鼻,連連歎著氣,又坐了回去。


    第三刀深切入肉裏時,趙杉隻覺得心口窩裏像被剜了塊肉去般,五髒六腑都跟著疼得抖了起來。


    “忍著點吧,這才剛開始呢。”李俊良說著,開始清理起爛掉的腐肉來。


    先用鑷子夾,後用刀子切。每切下一點,就扔到敏行捧著的瓷碗裏。


    敏行閉著眼,雙腿打顫,捧碗的手抖個不停。賴氏並侍立在其左右的女使們,也都個個駭得以帕掩麵。


    整間屋子中,除了刀、鑷間或碰撞出的清清脆脆的聲響,就隻有趙杉兩手一攥一放間十指攏聚舒展的磨擦聲。


    她唯一能轉移痛感的方法就是去數李俊良下刀的次數,為記得深刻,每刀下去,她都用尖利的牙齒在嘴裏的棉布上咬蹭上兩圈。


    隨著頻出的汗水,她體內的熱量開始慢慢消耗光了,身子越來越冷,牙齒也漸漸失去了咬力。


    一名內宮女使快步進屋,在賴氏近前低語兩句。


    賴氏眉頭一蹙,深吸了口氣,道:“快請進來吧。”


    少頃,做普通士卒打扮的楊秀清進到屋內,看看惶惑不安的賴氏,遲疑片刻,屈右膝下跪行禮。


    賴氏臉上顯出惶恐之色,連聲道:“免禮。賜座。”


    女使搬了把椅子放在一側,楊秀清謝了座,說:“臣弟從安慶回來,自水西門進城,從油市街經過,得知娘娘在此。隻因政務繁多,今日恐難按例去宮裏向二兄問安,因而煩請娘娘代為回稟二兄一聲。待政務料理完了,再登朝向二兄稟奏軍務。”


    賴後見他言行恭和,心頭的不安識才消解,點頭應道:“東王為天國辛勞,天王常與我念之。而軍中大事,非我等婦人可聞,東王自便處之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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