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杉昏迷落水,幸得敏行用手臂將她托舉出水麵,才保住性命。


    城陵磯一戰,太平軍大勝,擊斃湘軍悍將陳輝龍、禇汝航,殲滅湘軍水師一營,繳獲戰船多艘。


    趙杉被抬回營房,先吐了幾口腥臭的湖水,又將胃內容物吐了個幹幹淨淨,由醫官紮了半日的針,才蘇醒過來。


    隻覺得腦袋如灌鉛般重,身體如羽毛般輕。嗓眼裏又酸又辣,喉嚨火燒火燎般的疼。她聽聞是敏行拚死救她出水,兩個同船侍女已全部升天。頓覺五內俱疼,淚如泉湧。


    楊秀清欲乘勝反攻嶽州,忽接到從天京傳來密信。楊秀清覽信大驚,傳令立即備舟船回京,把軍務全權交由韋俊、石鳳魁二人,自帶百艘艦船回京。


    趙杉初時並不知情,直至船隊臨起行前,才被告知返京。氣怒之下,甩脫了扶她登舟的侍女的手,搖搖晃晃跑去楊秀清的座船,也不顧侯謙芳等人在場,大聲質問說:“湘軍蜂擁而來,城陵磯一戰雖滅其鋒茫,但其精銳猶在。不日間,必定卷土重來。正應乘勝而進,為何急著回京?”


    楊秀清淡淡地說:“你隻管安心養傷,其餘休問。”說完,便叫侯謙芳傳令開船。


    趙杉又氣又惱,頂著一口心火,大步躍出船艙。看著江麵上連成片的揚帆起航東下的舟船,伸著手臂用力搖了幾搖,喊了兩聲“不能走”,身子一歪,栽倒在甲板上。


    經過一個長長的似真似幻的迷夢後,再度醒來,側耳聽著洶湧的浪濤聲,斜目看著搖曳的燭火,便知已身在行進的舟船上。伏床而起,身上卻半絲力氣也無,隻能頹然躺下。


    敏行單手托著個托盤,開了艙門進來。


    “天還沒亮?”趙杉話剛出口,就接連咳了數聲,她的嗓子裏像是被灌了鹽水一樣鹹。


    “是又快黑了,您已昏睡了一天。”敏行倒了杯茶遞給她。


    趙杉抬起嗡嗡作響的腦袋,一氣喝幹了,若有所悟地說:“又是一天了。怪不得覺得在夢裏被人灌了好幾碗藥呢,看來是真的。”


    敏行應了聲“是”,趙杉見她右手腫得厲害,拉住她問:“腫還沒消麽?”


    “已經好許多了。”敏行支支吾吾的說,卻把手往背後縮著。


    “我看看。”趙杉將她衣袖擼起,見整條胳膊都是脹紫的,心裏發酸,潸然落淚,哽咽道:“都是因我,牽累了你…”


    敏行含淚搖頭,拿過托盤,盤中放著兩隻冒著熱氣的青花瓷碗。一碗是粥,白的,冒著甜絲絲的香味,一碗是藥,黑的,噴著撲麵的苦澀味。


    趙杉看看誘人的粥,還是指了指那碗藥。先食苦而後飲甜,這是她多年積累的習慣。


    內艙門一開,楊秀清拖著長長的影子走進來,徑直床前,接了敏行的碗,示意讓她退下。趙杉抬起身子,叮囑敏行說:“我這裏也不用你伺候,記著,什麽都別做,就好好養傷。”


    楊秀清放下藥碗,端起粥碗,說:“你睡了這一天,粒米未進,還是先把粥吃了。”


    趙杉置若罔聞,仰麵躺下,隻看著頂棚上那盞忽明忽暗的琉璃八角燈,不出一言。


    “你就這麽不願回天京?”楊秀清說話間,從袖中拿出一張寫滿字的厚紙片,遞到她眼前。


    趙杉隻略略看了個開頭,便覺心驚,伸手把紙片拿過去細看。


    紙上寫的是天京城內外的緊張形勢:清軍水師紅單船隊駛犯下關,炮擊江防工事,圍堵采石磯一線,扼斷江麵,阻斷瓜州鎮江與天京航道。同時,江南大營數犯東南各門,七橋甕、雨花台等營壘告急。再有,城中內奸活動猖獗,先在神策門製造殺傷巡更士兵,斧斷木柵的奪門事件;後又在西水關用銀票開道,煽惑部分守關將士在河上施放煙火,給對岸的清軍報信。兩次事件雖然都被平息,但天京城中此時已經是人心惶惶。


    趙杉看完,心中的氣消了大半,開口道:“就算是天京告急,也不能隻顧頭不顧尾。倘或湘軍自上遊傾巢而來,小小的城陵磯如何守得住?”


    楊秀清道:“前月讓秦日綱巡閱長江防務,不想他竟賴在九江不動了。我已傳諭讓他速到武昌督防。他要是再敢借故俄延不到,定要連同上次的援北不利,從重將他治罪。”


    有那麽可用之人不用,為何單單就要用一個並非統帥之才的秦日綱呢?趙杉心裏好不憤懣,嘴上卻不便明著發作,又沉默了。


    楊秀清遞粥過來,趙杉就他手裏喝了,想著告急信提到的“紅單船”倒是個新鮮名詞,就問:“紅單船很厲害麽?”


    “就是體型大一些的戰船,無甚特別厲害之處。”楊秀清又把藥碗端了來,繼續說:“區區幾百舟船倒不可慮,最可恨的還是內奸,像是綠頭蒼蠅,藏在暗處躲在陰處,打不盡捉不完。又似跳蚤蟑螂,到處亂蟄亂咬,使人不得片刻安寧。”


    趙杉道:“內奸是可恨,但隻要軍民上下一心,他們也煽動不起大風大浪。待捉盡外賊,內鬼也就現了原形。”


    “說得是。俗語說遠賊必有近腳。是該將那些心口不一的奸佞宵小們都揪出來。”楊秀清直勾勾瞅著她的目光裏透著叫人膽寒的陰鷙。


    趙杉哪裏還敢讓他喂,抬頭伸手要過碗來,一口氣把藥喝幹了。因喝得太猛,胃裏消受不住,又湧了上來。她抬身俯在床沿,張口大嘔,連帶著剛喝下去的粥,殘湯藥汁濺了一地。


    楊秀清在她背上拍打一陣,扶她貼枕躺下,說道:“你但凡聽話些,也不用受這苦。”


    趙杉呆住了。她感到一股莫名的委屈,在那滿腔酸苦之味的推動下,這委屈自她那雙天生帶有幾分幽怨之氣的眼眸中投射出來,叫人看了,免不得生出幾分憐惜。


    楊秀清諦視著她,換了一張溫情脈脈的臉出來,側身坐在床頭,撫弄著她額前的頭發,問:“你執意跟了來,是不放心我嗎?”


    趙杉把臉往裏側了側,說:“我隻是不想回天京。有那麽多人前推後擁,不回去也隻能跟著來了。”


    楊秀清歎喔的語氣道:“你說怪不怪。我平素最恨不聽違命扛令的人,但那天看你上馬硬跟了來,心裏卻一點都不氣,反覺得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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