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聽得容家船廠的芸芸說法,祖父眼底總有掩不去的落寞,未見過現下這般神情輕鬆的寬慰神情。


    瞟了對祖父無禮的顏娧,容惟無法接受地偎在長者腿上,憤憤問道:“祖父不生氣?”


    “無妨。”容靜拍拍孫兒背脊安撫著說道,“那日祖父沒法子照應你了,你可得好好聽尊…姑娘的話。”


    容惟不解地抬眼,又瞧了瞧半點不在意他怨毒眼神的倆人。


    清夜裏晶亮透徹的杏眼依然恣意水波流轉,菱唇勾了抹淡雅淺笑,徑自以容惟不喜的姿態,藕臂為枕趴臥在男人腿上。


    瞧著她想伺機刁難孩子,秉持著多看不多說,承昀無奈的笑了笑。


    故意伸手拉了拉容惟褲腳,顏娧迤迤然道:“如若多仇視我一分,能助你在為祖父報仇的事兒多一分助力,那就多瞪些。”


    容惟呼吸一窒,直覺被羞辱,臉埋在祖父腿上。


    老人家倒是唇際揚起一抹讚許淺笑,揉了揉孫兒不服氣的小腦瓜子,輕聲安慰道:“姑娘正提點你呢!”


    容惟純真眼眸再抬眼裏頭全是狐疑。


    “容家能一躲數百年,靠的不就是常人所不能及的定性?”


    見孫兒緩緩頷首,容靜眺望遠方,一聲幽幽歎息緩緩說道:“如果沒能耐將敵手一招致命,那就該沈住氣,收起憎念,蓄積實力。”


    停滯許久,容惟不情不願的吐出話語:“孫兒知道了。”


    容惟不情願地扯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看得顏娧不禁笑出聲。


    能聽懂祖父的意思,也願意改正,即便眼底有再多不情願也能對她一笑,這孩子能教啊!


    倏地,一襲水藍錦緞圓領直綴飄然而至,落了領扣而敞開大半圓領,可想而知來得多匆促。


    “天都沒亮,你們幾個坐我家門口作甚?”相汯訝然無言地看著三大一小,有這麽拜訪人的?


    “相家主來了就坐,等看奇跡。”顏娧拍拍屋脊招呼著。


    小妹兒的邀請,相汯自然半點不考慮的落坐,隻是擰著眉宇,困惑道:“島上還能有什麽奇跡?”


    也沒有對找著船廠寄予厚望,不抱太大希望就不會有太大傷害,聽得奇跡心裏多少有些心癢難耐。


    “相家主見著容家主都沒半點念想?”承昀舒朗眉眼朝著老者一挑。


    相汯表情從疑惑茫然到振奮狂喜快速轉換,一時間手足慌亂得不知該先感謝倆人,還是先應承容家老小。


    “大恩不言謝。”顏娧坐起身,借著搔頭揮揮葇荑,示意他辦正事兒。


    “容家主這些年叫相家好找。”相汯起身恭謹揖禮,心裏澎湃激動得尋思了好幾回該怎麽問話,也僅僅無奈的一句。


    “沒有船廠的容家什麽都不是,相家何必找?”容靜還沒到兩眼昏花的境地,十分清楚相汯表裏不一的性子


    “容家主何出此言?難道真當相家傻到沒察覺,這些年容家無私的付出?”相汯薄唇揚起苦澀的弧度。


    沒有船廠的容家派出多少人協助修繕船隻,難道相家會全然不知情?


    同在島上也僅能秉持著看破不說破,如若容家人堅決不出,難道能拿刀抵著他們頸子?容家人哪是容易被威脅之人?


    “容家主這些年隱而不出,在哪兒落的腳?”相汯心裏盤算著如何安排容家人的新居所。


    簷頂風急,涼夜勁拂,容靜沒來得及應答問題,用來遮掩佛家爇頂的葛巾就這麽隨風而去,什麽也甭說了。


    眾人:……


    幾人心中各有念想來,回瞅著彼此,遲遲沒有出聲。


    雖然想過容家人是否與佛正寺有關,然而寺內武僧武藝高強,相家自然不曾想過強硬查探,如今麵對這般結果,也是哭笑不得。


    是以相汯調整了思緒,清了清嗓子和緩問道:“日後如何與容家主聯係?”


    “明日容家人將進駐船廠,佛正寺不複存在。”容靜鎮定應答,既然藏不了掩不了,也隻能挺起胸膛應對,“這些年相家辛苦了。”


    相汯被勞慰得嘴角抽了抽,正想問怎麽回事,老者便緩緩道來:


    “數百年前的誤會,容家已知曉錯在何處,如今容家尋回船廠,還望相家主不計前嫌,再次共同攜手護衛織雲島。”


    容靜起身正打算揖禮,便被一把扶起攔了下來。


    相汯強掩心中心喜若狂,就知道小妹兒就是他的福星,若非小妹兒坐得遠,真想將人先抱一抱。


    不過,睇了眼環抱小妹兒纖細腰枝,噙著冷然笑意不做聲色的男人,雜亂念想全然消失,心神一凜,挺直腰背,沉著說道:


    “容家主言重,相家不敢當,沒有容家的,相家孤掌難鳴。”


    倆人相視而笑,泯了幾百年不相往來的恩仇。


    這是幾年來第一回與相汯如此接近,原以為此人散漫不羈,平心靜氣地端量下來竟並非如此,也能理解為何相老家主,膽敢將家業交到才二十來歲的孫兒之手,容靜輕輕將孫兒往前一推,介紹道:


    “容惟是容家這代唯一男丁,我那兒子努力了三十幾載才迸出這個孫兒,將來還得相家主多多提攜。”


    佛正寺苦守至今,將養出一個能繼承家業的娃兒多麽不容易?


    “容家主客氣了,容惟那根骨一看就是上乘根基,想來受了不少艱苦訓育,將來誰照應誰還是個未知數……”


    “快看!”


    相汯的客套被酥軟人心的軟語嗓音打斷,尋著青蔥玉指望去。


    晨光熹微,初透林間,佛正寺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肢解廟體,緩緩沉入山腰,周圍山林草木與奇石怪岩也隨之移動,逐漸覆蓋可見之處,原有建築似乎從不曾存在過。


    寺廟緩慢陷落同時,墨色屋脊逐漸浮出礁岸迎著微光閃動,數個令人咋舌的大型船架也緩緩浮出海麵,幾乎占據織雲島大半礁岸。


    沒有大型起重機具的地方,如何緊靠人力搬移船隻?


    莫怪佛正寺內武僧雲集,如若沒有強健體魄,醇厚內息,如何移動船隻?


    更別說要幫船隻上架保修養護?


    雖深知南方造船工藝了得,竟不知能這般應用鎢礦到這種程度,寺廟與船廠間做來回轉換,全在島上山體裏進行……


    船廠從未失蹤,隻是沒人能見不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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