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呼沱龍君倒是性情中人。”


    返程路上,白姑娘緩緩道。


    “何以見得?”


    “僅憑先生一麵,就許下妹丈,這難道還不夠麽?”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沒想到翩翩公子,佳人亦好逑哩。”


    白姑娘調笑道。


    “白姑娘休要再提此事。”


    陳戟臉上泛紅,竟不知道該如何說好。


    事情的確是如此,可從白姑娘口中說出,竟有幾分變味。


    於是搖搖頭。


    “且不說我與那龍君姊妹都沒有見過麵,不知美醜,如何能草草定了終身。”


    “哦?難道看過美醜就能定下終生,先生莫非還在乎皮囊之美?”


    陳戟正想著要如何回答,白姑娘卻又悠悠開口。


    “莫說龍女,便是我等妖修,隻要願意也可以隨意幻化麵孔,先生若是真有意找妖中女子,可莫要著相。”


    “你……白姑娘……罷了,還是不說這個了。”


    陳戟歎一口氣。


    他算是看出來了,不論人還是妖,隻要是女性,沾了這個話題絕對討不了好。


    與其再說什麽,不如不說。


    於是低頭看向泥鰍妖。


    “道友方才何不順勢請龍君為你起名,這般機緣錯過可就無了。”


    泥鰍妖聞言一愣,從水盆中鑽出腦袋。


    “先生不是正在和白姑娘說話麽?為何突然問我此事?”


    “……”


    白姑娘捂嘴輕笑。


    陳戟歎口氣。


    這泥鰍妖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懂還是裝傻充楞,這一句話倒是戳破他想要換話題的事情。


    好在這事情關乎泥鰍妖本身,陳戟也不用解釋許多。


    “說起修行恰好想起來,正好就問了。”


    “這樣啊。”


    泥鰍妖恍然大悟,與陳戟說明原因。


    “並非不順勢,而是不敢。”


    “為何?”


    “呼沱龍君是北瀆之後,北瀆式微,恐斷流。”


    “嗯?”


    莫說陳戟,便連白姑娘也投來幾分遲疑之色。


    “你是害怕入了北瀆門庭,日後北瀆出事不好改換門庭?”


    “先生眼裏,我可是如此水族?”


    泥鰍妖怒目而視。


    “自然不是,道友重諾重信,是好妖,隻是為何做出如此選擇?”


    泥鰍妖猶豫再三,緩緩開口。


    “此事亦是水族隱秘,若非我得了龍血珊瑚,又融合了龍魂,隻怕也是不知。”


    “不過先生與白姑娘對北瀆有恩,如今倒是不好瞞著二位。”


    風卷雲湧,倒是讓泥鰍妖的聲音都有幾分撕裂,聽不真切。


    陳戟二人索性控風停在雲端,等待泥鰍妖說完。


    “兩位可知龍門?”


    “自然,鯉魚躍龍門嘛,人間傳說中都有這樣的記載。”


    “不錯。”


    泥鰍妖回應道。


    “外人知道的龍門大約就是這樣,不過卻不知道,凡是水族,能夠越過龍門,都有化龍的能力。”


    “那為何唯獨有鯉魚躍龍門的傳說?”


    “大約是鯉魚長的好看,又曾是皇室特定的觀賞水族罷了。”


    “而且鯉魚躍龍門聽著也順口,換成泥鰍王八螃蟹,就不是那個樣子。”


    泥鰍妖說到這吐出一串水泡,麵色猶有不平。


    陳戟聽著沒忍住笑出聲。


    也虧泥鰍妖想得出來這個話,泥鰍躍龍門,確實有點好笑。


    “看,先生你也覺得好笑,不是麽?世人皆是如此愛美嫌醜!”


    “……”


    陳戟一愣。


    怎麽說龍門的事情呢,又繞回這句了,沒有看白姑娘,急忙詢問龍門與泥鰍妖的選擇有什麽關係。


    “尋常人隻知道龍門,卻不知道四瀆四海各有龍門,這八座龍門便是各個水族的根本。”


    “人間有龍脈的說法,四瀆四海便是龍脈本身,化龍的水族,抽取的都是四瀆四海中的龍氣。”


    “北瀆式微,龍氣剩的本就不多,若是還抽取龍氣助水族化龍,隻怕衰竭的更快。”


    “不躍龍門,隻是起名也會?”


    陳戟問道。


    泥鰍妖搖搖頭。


    “先生與北瀆有恩,龍君給出的東西尚且不足報恩,我實在不敢貪圖龍君的回報。”


    “若是以北瀆之力加封姓名,恐消耗北瀆龍氣。”


    泥鰍妖話盡於此,陳戟反應過來。


    泥鰍妖是擔心呼沱龍君借北瀆之力來給自己回報。


    如此倒是小看他了。


    於是站定拱手,鄭重行禮。


    “道友大義,先前是我心思不純,誤會道友了。”


    “無妨,道友不知此事,有此想法也正常。”


    說著歎口氣。


    “我生於北瀆,又得了龍君好處,便是想要化龍修行,反哺北瀆,也不能在如今關鍵的時候消耗北瀆龍氣了……”


    “為何如此說?”


    “你們不是水族,不知道如今北瀆的狀況。”


    “確實不知。”


    泥鰍妖沉默數息,控水頂著自己飛起半丈高度,左右環顧一圈,尾巴指向一處。


    “還請二位遠眺此方。”


    地麵群山綿延遠去,間有白練翻浪,扁舟一頁,漁歌唱晚,正是呼沱河上遊不知道是什麽水係的地方。


    再遠些,隱隱看得到山勢盡收青翠,變成黃土覆蓋,白練便融入黃土,緩慢隱入群山,風平浪靜,兩岸人煙漸漸稀少。


    再遠一些,便能看到這黃土上似乎還有另一條河,通體泥黃,甚至不見半點波濤,隻覺得是泥漿緩緩湧下。


    “那便是西瀆。”


    泥鰍妖緩緩道。


    “怎會如此?”


    陳戟驚訝不已。


    他知道西瀆是黃河。


    可遠處的黃河與他記憶中的黃河完全不同。


    連河的樣子都看不出來,幾乎算是流沙。


    “自然如此。”


    泥鰍妖緩緩道。


    “西瀆途徑黃壤之地,河流裹挾泥沙,本就是條濁流。”


    “當年西瀆龍君還在的時候,與北瀆龍君聯手,每歲清治泥沙,化淤肥田,這才能夠保證西瀆流通。”


    “可自從西瀆龍君仙去,新任河神並不想著如何治理西瀆,反倒是一門心思鑽研香火祭祀,又任泥沙侵占北瀆水係,這才變成如此模樣。”


    陳戟腦中有許多問題,一時間竟不知道先問哪個。


    緩了緩,撿要緊的先問。


    “西瀆龍君仙去是怎麽回事?”


    “這是百年前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具體,隻知道這位新河神並非良善,西瀆許多水族都逃來北瀆,我也是從他們口中聽說的。”


    “新河神又是怎麽回事?四瀆河神難道不需要上神與人間敕封?”


    “這我就更不知情,人間與上神的事情,我這般小妖如何得知?”


    泥鰍妖落回水中緩緩開口。


    “那北瀆侵占西瀆是為……哦,我知道了!”


    這不需要泥鰍妖回答,陳戟自己想一想便也知道原因。


    四瀆之中,東、南二瀆影響不大。可西瀆發於昆侖,北瀆發於王屋,雖源頭不同,卻都入渤海。


    而西瀆積蓄更久,水勢更強,又在此處交匯,哪怕沒有水神,單憑自然之力也能夠影響北瀆水係。


    如今西瀆河神聽著也不是好相與的,加上擴張水係能夠獲得更高權柄,自然會想辦法侵占西瀆。


    這下倒也能理解為何呼沱龍君得到《四瀆誌》後如此興奮。


    “果然是世道亂了!”


    陳戟感慨道。


    五嶽四瀆都能如此,也難怪占水城隍那邊會有那般變故,倒是合理了許多。


    不過……


    這與自己還隔得很遠,自己便先做好眼前的事情就好。


    此刻五嶽大帝裝髒的東西算是準備好兩份,剩下兩樣都不難,山神與希雲道長自然能夠解決。


    隻是墳山鎮的鬼王?


    陳戟看向白姑娘,遞去詢問的眼神。


    “倒是不急,近日清明,鬼氣正盛,不適合去捉鬼王,且等些時日。”


    “正好先生也有別的事情,不是麽?”


    “確實如此。”


    鐵鍋妖還未見過老觀主,倒是正好去山上看看。


    於是重新禦風而去,回到藥堂。


    “道友回來了?”


    “白姑娘?先生!你們回來了?”


    院內狐妖分坐兩側正在論道,見他們從雲端落下急忙起身問候。


    白八還從口中掏出兩杯熱茶擺在桌上。


    “你呀!”


    白姑娘看著茶水,徑直提著白八脖子拎到自己麵前柔聲訓斥。


    “平時憊懶也就算了,如今連給我和先生的茶水都要提前準備麽?”


    “才不是!”


    白八耷拉下眉頭,嘟著喙,狐麵寫滿委屈。


    “這是先生那日泡的靈霧茶,才喝了兩遍,我覺得倒了可惜,多衝了幾遍留著喝呢。”


    “我們論道都舍不得喝,專門留著給你和先生的。”


    “你呀!”


    白姑娘搖搖頭,放他下來,一指點在白八額頭緩緩敲擊。


    “我和先生修行比你們高許多,哪裏會需要這一口靈霧茶,你們抓緊修行才是正事。”


    “還有這些道友,我又不是沒給你茶葉,如何小氣成這樣。”


    “掏空了就覺得胃裏空落落的,難受。”


    白八小聲道。


    白姑娘無奈搖頭。


    “你這術法隻是類似壺天,吃多吃少又不會有旁的區別,如何和饕餮一般貪吃。”


    “日後入了狐學,怕是入了狐學,先生們都要怕你吃窮了。”


    “那我現在多吃一些,吃飽點,到時候就可以少吃一些,免得他們覺得我們仙台狐都很能吃。”


    白八憨笑道。


    “這是已經覺得自己已經能入狐學了?”


    “嘿嘿,有先生這幾日加課,學識與術法都有提升,唯有化形還欠缺一些,不過三門上上,應當無虞。”


    “是麽?”


    白姑娘眼中似笑非笑淡淡開口。


    “正好這幾日未曾考校你們功課,我聽前麵也沒有人來瞧病,讓他們一起過來,看看你們如今修為如何。”


    “……”


    明明晴光瀲灩,白八卻覺得脖頸後麵忽地生出一陣寒風,回頭望去,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便努了努嘴。


    “白姑娘稍等,我這就叫他們過來。”


    白八小跑前行,卻是仿佛忘記人該如何跑步,雙手提在身前,小跑而去。


    前院很快便傳來聲音。


    “白姑娘回來了?”


    “如何一回來便考校修行?白八,是不是你又說了些什麽?”


    “我哪裏說什麽了,便是隻說實話,術法、學識、德行三科上上,化形弱些也不要緊,考上狐學無虞罷了。”


    “你這家夥,日後不要說認識我們,哎呀,真是要被你害死了!”


    “你們莫非沒有練習?”


    “自然不是。”


    “那你們擔心什麽?”


    “你這蠢貨,當真不知麽?你當著白姑娘麵說這個,豈不是說明白姑娘教的沒有先生們教的好麽?”


    “白姑娘定是生氣要教訓我們呢!”


    “這……”


    白八頓時沒了聲音,卻還不肯相信。


    熙攘喧嘩聲竄進院內,卻在望見白姑娘與陳戟的瞬間沒了聲音,安靜如蚊,訥訥開口。


    “白姑娘好。”


    “我們……不是方才那個意思。”


    “我知道。”


    白姑娘笑吟吟看向他們。


    “我也沒有你們想的那個意思,隻是正好想要考校下化形,免得到時候出現問題。”


    “是……”


    四狐對視一眼,乖乖站好,解下鬼皮香囊,接著施展化形術。


    “白七先來。”


    白姑娘吩咐道。


    便見白七向前走出,每行一步,身體漲大些許,等幾步走完,院內便多出一個粗獷的漢子,身上肌肉虯結,恰好撐開這身短打。


    不再是以前想要化身俠客,卻是兒童模樣。


    人形姑且算是過的去,不過別的便不忍直視了。


    頭上能看見狐的胡子與耳朵,嘴巴部分也突出一塊,再看手掌,亦是隻有四指,而且袍子下方還有尾巴晃動。


    “比以前好些,不過還是不行,中下。”


    白七鬆一口氣,接著看向另外三隻。


    “該你們了。”


    白八歎一口氣,向前一步,口中低念。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變!”


    院內便多出一個五短身材的胖子,圓滾滾的身子頂著撐開的五官,除了尾巴和耳朵,別的倒是一時間分不清究竟是人臉還是狐麵。


    白姑娘歎一口氣竟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頓了片刻才開口。


    “這般形象,到底還是沒有那麽賞心悅目,雖說修行無關外貌,可這般行走世間也太容易讓人記住了,若要去人間反倒不便,也容易惹事。”


    “中中,還要繼續努力才是。”


    “謝白姑娘指點!”


    白八笑著讓到一邊。


    剩下白十六與白二十三化形。


    倒是比白七他們好些,卻也好的有限,約莫是坊間普通人模樣,甚至連狐尾都看不見,卻仍然是中上的評價。


    “中上應當也足夠入狐學了吧?”


    兩狐謹慎問道。


    白姑娘望著他們,微微頷首,又搖搖頭,卻是沒有回答他們的問題,而是反問一句。


    “你們可知為何我讓你們首重化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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