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院先生又做夢了!


    還夢見聖人說陳道長要送禮物去,與他說一聲,不要覺得是衝撞聖人。


    隨著李平雲講述,鄭元在一旁聽著也睜大眼。


    這真的不是說書的時候才能聽到的故事麽?


    可不管是監鎮還是陳戟都講的很認真。


    “實在慚愧,聖人幫助鎮上除了疫鬼,還想著為道長做塊牌匾,我卻沒有想起來祭祀聖人,實在失職。”


    “道長今日能來提醒我,已是幫了大忙,用太牢祭祀聖人,理當如此,隻是不該叫道長出錢,否則傳出話去,鎮上的臉都要丟完了。”


    “我也要給聖人贈禮,倒不是單純幫忙。”


    “那也該我們來負擔這些,我這就讓人去算日子,屆時道長再來便是,休要再提出錢的事情,不然下次若是還有妖鬼,我都沒有顏麵去見道長”


    “如此……也好。”


    陳戟頷首答應。


    監鎮說的話確有道理。


    反正太牢花不了多少錢,監鎮他們也是熟手,正好省了自己安排。


    正事已罷,此後便是賓主閑談。


    陳戟便問起方才鄭元說的妖鬼之事。


    “如何不找清涼山的道士們來處理妖鬼?”


    “道長們固然能夠除妖捉鬼,就是價錢太高,鎮上一年也沒有多少餘錢,何況……”


    李平雲歎一口氣。


    “若是平妖銀子支出太高,吏部考評不會很高,非是疫鬼這般大災,平時也不敢輕易請動。”


    “懂了。”


    陳戟微微頷首,明白過來還有這回事。


    吏部三年考評一次全國入品官吏,上則升,中則平,下則降。


    往日太平年間隻是關注稅賦、人口這些,如今卻添了一項平妖蕩匪。


    若是這項支出太多,說明所轄範圍妖鬼叢生,不是良地,難免落了下乘。


    難怪鄭元先前說的那些不傷人的妖鬼事情都是派衙役去處理。


    “衙役們處理不幹淨又如何?”


    “能夠處理就極好了,這世道誰能保證身邊沒有妖鬼呢?便是陳道長你……哎,倒是我妄語了,道長是有道之人,怎麽可能身邊有妖鬼。”


    “這些妖鬼若是不害人,我們也沒有能力打殺,趕走就是了,去旁的鎮上也就和我們無關。”


    “……”


    陳戟差點都要以為李監鎮知道自己身邊的情況,聽到後半句才反應過來,微微一笑。


    “確實,哪裏又能沒有妖鬼呢。”


    李平雲卻又一愣。


    半晌,拱拱手。


    “道長如此態度,確實和旁的人不一樣,先前鎮裏也請過別的道士與和尚,開口就說自己的觀廟內沒有妖怪,可見他們除妖的本事也不過如此。”


    又閑聊兩句,說起占水鎮的事情,李平雲又一陣羨慕。


    “那占水鎮監鎮倒是閑差一個,稅收人口都不缺,有漕幫相助,連平妖銀子都不曾支出過。”


    “占水鎮?”


    “陳道長不知道麽?三年占水監,十萬雪花銀,這可是附近有名的諺語。”


    “何以至此?”


    陳戟問道。


    “呼沱河是通往京都的要道,漕幫仗著有術法能夠與水族抗衡,硬是啃下這河上半數錢財。”


    “往來的官吏委任三年,壓根不會想著抵抗漕幫,便和氣生財拿了孝敬漠不關心就行。”


    “那有妖鬼也是找漕幫?”


    “正是!”


    陳戟忽的愣住,明白了先前沒想通的事情。


    難怪占水城隍沒有出麵去處理妖鬼,這漕幫的軍師會些術法就能掌握漕運,還能如此高調。


    若不是占水監鎮允許,他們又如何能做出這般事情。


    看來是與占水監鎮達成了某種好處才是。


    也難怪那所謂的君上會挑選占水鎮下手換一個城隍了。


    人道勢微,靠敕封而成的神道更微,如此才能方便行事。


    不過這也能說明為何有妖鬼藏在占水鎮幾十年都沒能發現蹤跡,恐怕漕幫就與他們有勾結。


    這水果然深!


    陳戟頓了頓,又問李平雲如何鐵金鎮沒有冊封城隍。


    “若是有城隍,麾下陰差配合衙役,尋常的妖鬼自然不會有什麽問題才是。”


    “府衙不批。”


    “為何?”


    “我也不知。”


    李平雲搖搖頭。


    “先前來此時就知道這裏沒有城隍,於是召集本地士紳族老,提名了數位有資曆冊封城隍的古人,沒想到府衙看過之後表示德行不足,不予批準。”


    “確實奇怪。”


    陳戟側目。


    他近來也了解過些信息,知曉山神城隍冊封的流程。


    若是名山大川或者名城大都,自然還有競爭和服眾的原因。


    可鐵金鎮不過一個小鎮,有些德行,又有鄉老推薦一般便通過了,可府城卻不批準,這絕對不對勁。


    於是問起李平雲知不知道占水城隍的事情。


    “此間怕是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哦?”


    “先前因為鐵金鎮冊封城隍的請求沒有批準,我專門去府城問過占水城隍的情況。”


    李平雲得意道。


    “這位確實有些來曆,生前是福王的一個兒子,還算受器重,隻是天生福薄,早夭了。”


    “福王舍不得他,下令讓郡內百姓都上供他,所以受了些香火成野神,後來又不知如何操作,竟是到了這裏做城隍。”


    說完又看向陳戟。


    “道長這話聽過後可就勿要外傳了,雖說人神殊途,可畢竟不是什麽好名聲。”


    “自然。”


    陳戟微微頷首,卻又忍不住想到那個君上。


    莫非君上說的就是福王?


    可想著陰差對待占水城隍的態度又覺得不太對勁,若福王安排兒子來做城隍,無論如何也不會留這麽一個陰差的。


    那君上便另有其人或妖鬼了。


    不過現在倒是不方便細想。


    好在李平雲也隻是知道陳戟在此,閑聊些時候便說自己還要同家人外出踏青,不好多留。


    陳戟聞言反倒有幾分好奇。


    “監鎮這般地位,便是在家裏也足夠踏青,如何還要去城外擠?”


    “也該到了春耕的時候,正好去看看今年春耕的情況。”


    “原來如此。”


    陳戟頷首,心道這李監鎮的確是個好官,至少什麽時節做什麽事情都記得清清楚楚。


    若是因此耽誤了祭祀聖人,按聖人的性子大約也不會生氣。


    再看一眼天色,已經不算早,於是起身告辭。


    “就不耽誤監鎮出遊順便體察民情。”


    “道長言重了,分內之事,理應如此啊。”


    陳戟拱拱手,出門返回藥堂。


    白姑娘已經安頓好抱節君,在小院側麵的角落紮根,明顯感覺到屋內充滿一股清靈之氣,隻是還有些許不穩。


    抱節君也注意到陳戟,幻化出身形道謝。


    雖還是那副模樣,卻比山上看起來憔悴了許多,應當是長途跋涉累到了。


    陳戟想了下,從井中打出一桶水澆灌。


    不到盞茶功夫,抱節君的氣色就好了起來。


    感受一番後又格外震驚。


    “道友這是什麽水,效果竟然如此好?”


    “是泥鰍道友祭煉過的水,正好用來澆灌土地,有月華在,比尋常雨水要好很多。”


    “院內還有泥鰍妖?”


    “正是。”


    “如何不見?”


    “前不久去辦事,還未回來。”


    “若是回來,定要見麵討教一番。”


    抱節君認真道。


    陳戟瞥一眼卻沒有說什麽。


    隻怕抱節君不是想要討教別的東西,而是單純想要這水。


    恰好白姑娘從屋內走出,詢問陳戟去衙門的情況。


    陳戟如實告知,還找僻靜處說出占水城隍的身份和鐵金城隍的阻礙,還有漕幫遇到的事情。


    白姑娘也神色複雜。


    “這時候,人道、神道、妖道都亂透了,明日清明節鬼門開,倒是不知道要出多少禍端,還是小心為妙。”


    說罷想到什麽,看向陳戟。


    “先生明日一人在此可有問題?”


    “白姑娘有事?”


    “要回山上看著小狐,狐在幽明之間,明日鬼出陰司,若有招惹至山上的,恐有意外,不得不防。”


    “那白姑娘去便是,這裏有我,應當無事。”


    “不急,等見過泥鰍道友再說其他。”


    正說著,井中傳來一聲急呼。


    “道友,我回來了!”


    於是兩人一起湊去井口詢問泥鰍妖此行如何。


    井中汩汩。


    泥鰍妖身未至,先來歎一口氣。


    “我那位好友說龍君近日在巡視呼沱河,恐怕沒有空見幾位,已經帶了拜帖進去,若是龍君有空應當會回複的。”


    “那也隻好等著了。”


    陳戟神色平靜,卻是不急。


    反正修山神廟也不差這些時間,自己還是應當等回信再說。


    不過這樣倒是不用再耽擱白姑娘,正好提前回山通小狐狸們準備清明。


    “如此也好,我便去掛個牌子歇業,這裏就交給先生了。”


    “也好。”


    陳戟自己不善岐黃,白七他們也不修此術,先前都是白姑娘和孫大夫在此輪流坐診,如今孫大夫回去祭祖,白姑娘要回山,倒是真的無人能夠瞧病。


    隻留下藥堂抓藥倒也沒有必要,不如直接歇業休息兩日。


    於是白姑娘頷首,掛上歇業牌子後乘風而去,很快便消失在視線中。


    白七他們送別白姑娘此刻還在院裏站著。


    陳戟環顧一圈,感慨方才李監鎮那句話說的真對。


    他身邊的確有好多妖鬼。


    隻是都是有靈修的道友們,倒是與李監鎮說的那些妖鬼不一樣。


    若是有機會能讓李監鎮見到這些,也好叫他知道,他身旁確實沒有壞妖鬼,有的都是好的。


    到時候李監鎮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才是。


    陳戟忍不住腦補著這番畫麵笑出了聲。


    正想著,院子外卻傳來緊急敲門聲,伴著人聲一同喊起來。


    “陳道長救命,村裏出事了!”


    “求陳道長出手除了那妖邪吧!”


    聲音很大,事情很短,卻因為幾個人一起喊,反倒聽起來有些混亂。


    隻隱約聽到救命、妖邪的字樣。


    於是陳戟從側門出去,打算看看發生了什麽事情。


    沒想到一出門便見到地上黑壓壓跪著十數人,眼眶漆黑,麵色憔悴,一眼看去便慘不忍睹。


    連忙上前詢問他們是遇到了什麽事情,如何看著這麽慘淡?


    “果然是陳道長!”


    人群中一名絡腮胡壯漢見到陳戟脫口喊出。


    見陳戟看向自己,急忙站起身解釋。


    “那日我在客棧見過道長除妖,所以很有印象。”


    “如此啊。”


    陳戟頷首,詢問他們遇到什麽事情,如何連清明都不顧便來找自己。


    壯漢歎一口氣說起情況。


    “道長啊,我們是鐵金鎮下銅山村的村民,因為都是本家,姓王,所以又叫王家村。”


    “我們這次過來,實在是因為村裏遇到一件怪事,連衙役們都解決不了,隻能找上道長了。”


    陳戟繼續聽著,漸漸弄明白他們遇到的事情。


    王家村因為附近有礦,又是一族人,在鐵金鎮算是富庶村落。


    村裏修建了宗祠,還有自己的族學,在鎮子裏也是一等一的好去處。


    不過近日祠堂卻開始鬧鬼了。


    “村裏祠堂供奉著曆代祖先,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就有人開始夢見祖宗顯靈。”


    “一開始大家都不相信,可他說各人的排行字輩說的清清楚楚,還能說起以前的事情,與族譜都對的上,大家也就忍了這個祖宗靈。”


    “雖然不是冊封的陰神,卻也開智有些道行,能夠指點村裏人迷津,所以大家有事都去上香火,便能在夢中或者當下得到解釋。”


    “這不是很好麽?”


    陳戟疑惑道。


    這村神聽起來倒是和弘慈夫人有幾分相似,隻是不知道如何是鬧鬼。


    “是很好,可……”


    絡腮胡歎一口氣,麵色愁苦。


    “前幾日村裏來了一個人,好像是個走村的貨郎,又不是純粹的貨郎,挑著貨擔子卻不賣貨,說什麽要拿就自己拿,等到無魂人收了鬼再來收錢。”


    “村裏人以為他腦子有毛病,沒有理會他,便讓他自己打水就走。”


    “沒想到他去打水時見到我們宗祠就大叫說宗祠有問題,藏著妖鬼氣,應當拆了重建,換一個新的祖宗祠堂。”


    “我們氣不過,當即把他趕出村子,沒想到這才過了兩日,祖宗祠堂內就開始不太平起來了。”


    “如何不太平的?”


    陳戟聽著事情心中一緊。


    聽著這似乎就是鄭元他們處理的那件事。


    “先是牌位開始無故跌落,隨後在祠堂內能聞見臭味,隻不過這些不是太頻繁,我們也隻當是有老鼠或者野貓進去,往常也遇到過。”


    “可是最近幾日晚上,都有人夢見那日的貨郎身影,與我們說一句話。”


    “什麽話?”


    “他說,老廟住了新鬼,可笑愚昧村夫,拜鬼當成祖宗,貽笑九泉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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