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看著那大個子和和黑胖子,表情逐漸僵硬。


    而陳詡,則是一臉平靜的樣子,仿佛被人提著的不是他。


    賈環細看了一眼,這些人也沒大庭廣眾之下就動手。


    倒是能看到陳詡的臉上有人啐的唾沫。


    賈環拱了拱手:“各位同窗,環無意打擾。”


    跟著轉身就要走。


    那黑胖子嗬道:“站住!”


    賈環停下腳步。


    黑胖子對賈環道:“在下蜀中陳先,敢問閣下姓名。”


    “神都賈環。”


    “賈兄,來,啐他一口。”


    “誰?”


    陳先拎了拎陳詡的衣領:“他。”


    賈環眼神移動,落在陳詡身上。


    “陳先兄,你有所不知,我雖坐外班,但和陳詡兄乃是同窗。”


    陳先將手裏的陳詡扔給大個子。


    “你不來啐是吧。”陳先慢慢過來道:“那我們就隻能啐你了。”


    賈環神情平靜,等著陳先慢慢靠近。


    跟著像是發現了什麽似的,轉身,對著辟雍大門方向道:“監丞好。”


    陳先聽到監丞兩個字,並沒有拔腿就跑。


    而是盯著賈環,看了一會。


    賈環見陳先不跑,心中雖疑,麵色卻不動,依舊對著正門方向。


    起身道:“哦,幾位同學在這打鬧。”


    陳先這才轉身向著辟雍後門小跑而去。


    其餘人等,見陳先跑掉,便扔下陳詡,跟著跑走。


    陳詡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他臉上毫無波瀾,並不在意剛剛發生的事情。


    反而衣服上的汙漬好像更能引起他的注意。


    他一邊走,一邊用手帕抹去臉上唾沫。


    他走到賈環身前,沒出殿側巷子,對賈環拱手道:“多謝。”


    賈環搖了搖頭,示意不是什麽大事。


    陳詡走出小巷,外麵果然沒有什麽監丞。


    隻不過是賈環當著眾人麵演戲罷了。


    看著神色平靜的陳詡,賈環心中有諸多疑惑。


    二人向著辟雍殿走去,陳詡故意和賈環拉開些距離,不斷的換新手帕擦臉。


    看來是早有預備。


    此時各堂學子紛紛湧入。


    陳先他們也繞了個大圈,從另一側過來。


    看到賈環和陳詡神色平靜,這才意識到自己中計了。


    狠狠的瞪了賈環一眼。


    賈環對著陳先微微頷首,然後問陳詡道:“他剛說你是遠房?”


    “他是我表哥。”


    陳詡似乎不願意多說這些事,隻是應付一句。


    賈環皺了皺眉:“他認識監丞?”


    陳詡長歎一聲:“不知道。應該吧。”


    “他怎麽就敢啐你?不怕被罰?”


    “他那性子,你自己也有體會。


    剛剛他讓你啐我,你不啐,他就要啐你了。


    而且我也不知他到底認不認識監丞,那地方又少有人去。”


    陳詡神色平靜。


    賈環終於看出來陳詡這份平靜神色的異樣,陳詡的眼皮是耷著的,仿佛入定一般,外界的一切都跟他無關。


    而且,他還在擦臉,明明臉上已經沒有任何可擦的了。


    他還是不斷的擦,擦到臉有些泛紅。


    “他就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的性子。”


    說罷,陳詡已不願再多說。


    賈環心中疑惑,和陳詡一起找書案坐下。


    二人相鄰。


    坐了一段時間後,隨著一陣鍾聲,辟雍殿內安靜下來。


    監丞開始維持紀律。


    賈環發現辟雍殿內,除了本朝人士,還有些其他顏色皮膚的留學生。


    還有學生雖然坐姿勉強維持,但眼睛幾乎快要閉上了。


    可見這國子監裏也不是所有監生都努力學習。


    富貴人家的子弟,過來混日子的也不少。


    而那些身姿挺拔,聚精會神的。


    大概就是儲英堂的了。


    學問還沒多少,神氣倒是先有了三分。


    有一陣鐸聲,眾人屏息凝神。


    畢竟是儲英堂第一次早課,祭酒還是得來的。


    畢衝到了。


    他穿著一身青色棉麻直裰,戴著方巾,腰帶看著貴氣些,是綢緞的。


    腰掛樸玉環,腳踏玄色錦布平頭履。


    這一身穿著,倒是比一般的學生還寒磣些。


    而且,這畢衝早年行伍出身,離開軍旅,仍未放下弓馬。


    肩膀、後背的肌肉,給那直裰撐起來,看著相當別扭。


    畢衝後麵恭候的司業,雖然職級上不如畢衝,穿著的卻好很多。


    渾身綢緞直裰,素銀腰帶,一支獨山竹節子岡牌,正刻卷軸,背刻《中庸》。


    這看著才像朝廷的清貴文官。


    畢衝,倒像地裏的老農披了一層文人的衣服。


    這畢衝站定,由監丞起頭,帶領眾人向畢衝行禮。


    畢衝再還禮。


    畢衝再請司業。


    司業先將之前的課程做個總結。


    然後畢衝開講。


    畢衝講課,且不論講的如何,嗓門極大。


    整個辟雍都能聽見他講課的聲音。


    當然,他也不講多。


    國子監祭酒沒那麽多時間耗在早課上,隻講一小段。


    待其講完,先對眾人行禮,又監丞領眾人還禮。


    這就結束了。


    畢衝匆匆離開。


    等到他走,國子監六堂監生各自去各自堂內,有博士、助教等輔助自學。


    賈環這才明白,原來早課真正的學問都是在之後的六堂,不在辟雍。


    可是,他們儲英堂可沒有專門的房屋,也沒設博士講學。


    賈環看著起身離開的人群,有些手足無措。


    不僅是他有些困惑,其餘恩監生都是如此。


    這時監丞道:“儲英堂監生留辟雍!”


    眾人再度回到書案前坐下。


    然而始終不見教他們的博士,隻有些助教和學正、學錄等。


    議論紛紛,乃至哄鬧起來。


    賈環正欲和陳詡搭話,陳詡卻拉了拉他的衣袖。


    賈環一愣,順著陳詡遞給他的顏色看去。


    隻見留下的學錄正在奮筆疾書,記錄著。


    原來他們的課早就開始了。


    而其餘人等遲遲不見博士到來,議論聲音已經越來越大。


    乃至有人起身,向辟雍殿外走去。


    “沒有博士,這還學什麽?”


    “聖諭的輪值授講呢?”


    “我們去找監丞問問!”


    “我還是去其他學堂旁聽吧。”


    “我回監舍嘍!”


    看到有些人走出去,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心動。


    漸漸的,這些恩監生們越來越躁動,越來越坐不住。


    開始陸續的向外離開。


    賈環穩坐泰山,陳詡則是支著腦袋,打了個哈欠。


    就這時,二人聽見背後傳來一聲驚訝:“申閣老?!”


    聽見這聲,眾人齊齊轉頭,看向門口。


    隻見一老者須發皆白,穿著樸素常服,可那張長臉懸膽鼻,實在是好認。


    這些恩監生裏不乏有見識的,打眼一瞧,的確是內閣首輔申汝庸。


    申閣老進來第一句:“關上門,外麵不許進,裏麵不許出。”


    眾助教沒有不聽他的,甚至有學生離門近的起身幾步過去幫忙關門。


    申閣老走到剛剛畢衝講學的書案後坐下。


    眾人整齊稽首行拜禮。


    跟著申閣老起身還禮。


    後有人給他上茶。


    申閣老喝了口茶,自嘲道:“老夫殘軀蠢行,報國之心日切,而帶病之身日衰。


    夙夜擔憂,恐此身誤國。


    幸得陛下恩寵,方得奉旨講學。


    爾等不必拘禮,自便即可。”


    他放下茶杯,見這些學生還是有些端著,笑道:“爾等隨意坐吧,不必端著。


    旬考的事情也不用擔心,爾等隨便答。


    那些走了的人老夫之後找人記下,挑幾個品行不端的黜落即可。”


    跟著,申閣老又道:“老夫學藝不精,常被人言‘寡學術’,就不在爾等麵前賣弄了。


    今日暢所欲言,爾等有何想問的,老夫竭力去答。”


    就這時,賈環看到有個人舉起手來。


    “閣老為何不開門,讓外麵的監生進來?”


    陳詡聽到這話,悄聲罵了一句:“蠢材。”


    賈環則是看的清清楚楚,申閣老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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