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府後門,霍青帶人靠近時便引起了府兵的警覺。


    不過因為元副將跟著霍威去北疆了,所以現在留下的人還算可信。


    發現是霍青後,蕭頭領立即帶著人過來迎接。


    “少爺,夫人雖然焦急,但暫時無事,宮裏麵三皇子今日登基。”


    霍青讚許道:“不錯,保護母親的人別動,其他人跟我來。”


    “是。”


    *


    皇宮裏麵,被壓縮過的登基儀式已經接近尾聲。


    三皇子趙瑾過長的龍袍被大風刮得壓不住裙角,他忍不住抬手捂眼,於高台的攀登中暫停了下來。


    這實在是不詳。


    沈崇嶽狠狠瞪了禮部尚書一眼,禮部尚書無辜的看向欽天監。


    欽天監老老實實低頭認錯,“這幾日天氣古怪,許是老臣看差了。”


    沈崇嶽發出一聲不滿的哼聲,“眼不好就辭官,省的最後連累宗族。”


    欽天監老頭沒再說話,隻是抬頭看著三皇子。


    三皇子大概是漸漸適應了大風天,放下手後又一步步向頂端走去。


    天上烏雲翻滾,大片的雲朵不斷聚集,漸漸的竟顯出一個龍首的模樣。


    隻是這條龍太過巨大,龍身在天空中蜿蜒,一直向西方而去。


    底下的眾臣忍不住高呼起來。


    “這是天降異象啊,定是上天給的吉兆,三皇子就是真龍天子。”


    “沒錯,北方五年沒下雨了,三皇子剛登基,就有龍神布雨,這定是明君之相。”


    沈崇嶽和宸妃滿意的看著這一切,眼神激動而迫切。


    此時三皇子已經登上了最高處,可原本應該作為國師出場的賀儀卻遲遲沒有露麵。


    沈崇嶽已經猜出了大概,反正已經做到了這一步,無論如何都要登基。


    看這天必然是要下雨的,隻要這雨一下,圍堵在京城四周的數十萬災民都會成為趙瑾最忠誠的擁拓者,這樣即便趙璋打回來,他們也不用害怕。


    他抬抬手,禮部尚書不情不願的出列,站在高台之下大聲道:“登基已成,臣等聆聽聖訓。”


    “等一下。”


    眾人看向聲音來源處,沒了羽林衛,看守並不嚴格的皇宮內,霍青和趙凜帶著護城軍,如入無人之境。


    但沈崇嶽也早就布置好了府兵,雖然數量隻有幾百,但還是將霍青等人攔在了數十米之外。


    他們身後,趙麒急得快跑了兩步,朝著上方大聲道:“三皇兄,快下來,萬一被父皇知道,他會殺了你的。”


    高台上的趙瑾難得露出一抹笑意,這笑意越來越大,越來越多,最後眼眶都有些濕潤了。


    他垂首看著下方兩個幼弟,低聲道:“可我下不去了...”


    狂風大作,吹散了他的話。


    沈崇嶽嗤笑道:“霍青,黃口小兒,憑你也想阻攔老夫?你跟你那父親一樣都是愚忠,都這樣了還在為那昏君賣命。”


    霍青眉眼都是不屑,他目光專注的盯著高台之上的龍椅。


    今天,他是來送心愛之人坐上至高之位的。


    霍青聲音低沉,盯著禮部尚書,“三皇子登基,可有聖旨,可有玉璽?”


    這怎麽可能有,別說聖旨和玉璽,就是連道口諭都沒有啊。


    禮部尚書很為難,“這......那......”


    霍青壓下嘴角的諷刺,“行了,別這那的了,沒有聖旨就是謀朝篡位,即便是皇子也是大罪,還請三皇子自行下來,容皇上歸來後再行處置。”


    霍青身後的護城軍齊齊抽出長刀,氣勢壓人的對準在場眾人。


    這可是立功的大好機會,此刻他們無比慶幸遇上了七皇子和霍青,隻要他們能把這皇位守住,等到皇上大軍歸來,他們就是平叛的功臣。


    “皇上?”沈崇嶽嗤笑一聲,站出來高聲道:“皇上已經駕崩了,餘下幾位皇子中,三皇子最長,他繼位乃理所當然。”


    他氣勢洶洶的指著霍青身後的護城軍,“爾乃皇城守衛,皇上在哪,你們在哪,新皇登基,你們竟然刀劍相向,是想造反嗎?”


    這...?


    聽著好像也有道理。


    護城軍握刀的手頓時有些顫抖,這他爹的到底誰對誰錯啊?


    靜謐的現場,響起一道不緊不慢的拍掌聲。


    始終沒有下馬的霍青垂眸睨著沈崇嶽,“沈大人,證據呢?”


    沈崇嶽很戒備,“什麽證據?”


    霍青抱緊身前的趙凜,彎下身子,居高臨下的盯著沈崇嶽,“皇上駕崩的證據。”


    沈崇嶽不受控製的吞咽了下口水,意識到自己居然在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麵前緊張時,立馬唾棄自己。


    他撐著氣勢道:“皇上已於桃花鎮遇刺身亡,聖體不日便會回宮。”


    霍青嗤笑,“那就是沒證據,沒證據就是信口雌黃。”


    他抬起身子,垂眸看著身前的趙凜,說了句在別人看來莫名其妙的話,“喜歡嗎?”


    趙凜真誠的點頭,他都敢接改變曆史的任務了,倒也不怕現在就坐上皇位。


    不過......


    “霍青,咱們現在就算搶了,之後父皇班師回朝,也是一場惡戰。”


    況且,他明年就十五歲了,萬一那場死亡如期而至,到時候背著反賊名聲的霍青該怎麽過?


    霍青點頭,“沒事,沈崇嶽弄不死他,不代表我弄不死,你大膽的坐穩就好。”


    天空忽然落下一道驚雷。


    戰馬嘶鳴,高高抬起前足。


    霍青一手環住趙凜的腰,一手緊緊勒住韁繩,甩頭回望道:“沈崇嶽謠言生事,皇上根本沒死,將士們隨我衝,清君側,保皇權。”


    說罷便率先駕馬往前衝去。


    護城軍隨後跟上與沈家的府兵纏鬥在一起。


    沈家的府兵人數雖少,但因為長年接受秘密訓練,所以真動起手來之後竟然比護城軍強出許多。


    沈崇嶽滿意的摸著胡須,金隊長倒是一臉尷尬。


    但留在霍府的霍家軍可不是吃素的。


    馬匹直衝到高台之前,霍青抬手抱著趙凜躍下,準備帶著人直奔高台上的龍椅。


    這登基儀式已經費勁弄出來了,那就不要浪費。


    關鍵時刻,所有的計謀都不如明搶來得快。


    天色漸黑。


    隨著趙凜不斷往上走,天空中的雷鳴之音越發頻繁。


    青紫色的閃電仿若要把天地劈開一般閃個不停。


    就在雙方鬥得不可開交之時,大後方忽然躍出幾道身影。


    他們輕功極好,踩著雙方人馬的肩膀,轉眼功夫便落到霍青趙凜旁邊。


    霍青惱怒,這個時候,他可不允許任何人來偷桃子。


    抬手拔劍,毫不猶豫的刺過去,卻被那人極快的擋住,甚至直接張手捏住了他的劍身。


    接著又傳來大笑聲,“哈哈哈,真是沒想到,你霍威也有被兒子背刺的一天,今天咱們兄弟二人倒是同命相連。”


    霍青眼底閃過一絲狠辣的陰翳。


    是趙璋。


    可為什麽,護著趙璋的又是父親。


    霍青劍柄攥的越發用力。


    但凡不是霍威,他今天拚了性命,也敢把昏君斬於當下。


    大概是察覺到他的異常,霍威怒道:“逆子,還不快把劍放下。”


    旁邊的趙凜也反應過來,當即先跪下給趙璋行了禮,然後抬手握住霍青緊攥的手,暗中用力壓下。


    “父皇,霍青為了給您守住皇位,這幾天不吃不睡的奔波,許是太累了,還請父皇莫要怪罪。”


    霍青深吸一口氣,眼睛微閉後再睜開,已經恢複了往日孝子賢臣的模樣。


    他跪地行禮,絲毫不差,“皇上,沈崇嶽造謠您已駕崩,霍青心頭急怒,這才不得不帶著七皇子上前,想要擒住三皇子以作威脅,還請皇上勿怪。”


    趙璋心情愉悅將人扶起來。


    “哎,你父親身在北疆接到朕的密信後,不惜隻身前來營救,你被困太廟,還能設法突襲,不知實情仍願為朕以命相搏,你們父子都是朕的忠臣、愛卿,朕怎麽會怪罪。”


    霍青心頭苦澀的看向父親,很多時候他都想不明白,趙璋這個昏君到底哪裏值得父親如此忠心。


    明明就隻差一步。


    同樣,霍威看向霍青的眼神也帶了些莫名。


    趙凜那番話騙騙趙璋沒問題,但卻瞞不過身懷武功的大將軍霍威。


    他戰場廝殺多年,對手是否懷有殺意,他比誰都清楚。


    剛剛自己雖然控製了霍青的劍,但霍青的殺意並未因此消散,特別是在皇上發聲後。


    霍青這孩子,到底想做什麽?!


    除了霍威外,隨行的還有戚統領,護城軍看到自己老大來了,自然信心百倍,很快就把餘下的沈家府兵製服了。


    大勢已去,高台上的三皇子倒像是卸了擔子一般,直接坐在了龍椅上。


    下方看到這一幕的趙璋目眥欲裂。


    當初太子造反,好歹是還打著監國的名義,可眼前這個不忠不孝的東西居然派人刺殺,刺殺不成就直接登基,據說還想尊他做太上皇。


    現在更是當眾坐在了屬於他的龍椅上,真是找死!


    “趙瑾,還不給朕滾下來。”


    趙瑾始終裹著一層悲傷的眸光,從下方眾人臉上一一劃過。


    沈崇嶽的灰敗,宸妃的不甘,趙璋的憤怒,趙麒的心疼,一一收入眼中,卻全都未作回應。


    他一言不發,伸手從懷裏摸出一把匕首。


    趙凜急道:“三皇兄,不要。”


    趙瑾垂眸,對他露出一個淺笑,然後在一片電光中,快速的抽刀用力割向了自己脖頸。


    雷鳴轟過,鮮血迸濺。


    趙瑾就那麽倉促的倒在了血泊中。


    眾人一片驚呼中,下方的趙麒一馬當先的衝上來,哭喊道:“三哥,不要啊,你們都走了,我怎麽辦!”


    趙凜反應過來後也跟著趙麒跑了上去。


    就在他站上登基台的那一瞬,又一道狂風呼嘯而過,悶雷炸響,豆大的雨滴砸下來,驚得一群人措手不及。


    接著便是雷鳴也壓不住的震天歡呼聲,那是停留在城外的災民對雨的渴望。


    禮部尚書很懂事,“看,天降甘霖,是上天對明君的嘉獎。”


    至於這明君是誰,就不好說了,畢竟現在登基台上可是三個皇子,雖然死了一個,這不半途上還有個真皇帝充數呢。


    真是精彩。


    隻不過趙璋似乎根本沒想這麽多,他盯著趙凜的身影,麵露喜色,這是長生有望了?


    隻可惜風清子不知所蹤了。


    而始終關注他的霍青見此卻麵露古怪,趙璋這個反應太反常。


    之後的事情就簡單了許多。


    趙瑾已死,趙璋倒也沒再怪罪,但沈崇嶽、宸妃等相關人員卻全都被下了大獄。


    謀反之罪本要是誅九族的,但沈家這種門閥,官場上家族子弟數量實在龐大,若是當真連根拔起,恐怕還會起亂子。


    正當趙璋猶豫不決時,沈家老太爺搬出了太祖皇帝當年賜的丹書鐵券,免了誅九族的大罪,隻定了沈崇嶽和宸妃死刑。


    但之後沈家人在官場上還是迎來了一波大清洗,貶官的貶官,入獄的入獄,最後好多看形勢不好的,主動辭官,倒也保住了平安。


    而沈家嫡係更是統統趕出了京城官場,就連沈韞也被外放了。


    沈家終於還是墮入了二流門閥,而且還是二流中的底層,恐怕是複起無望了。


    而霍威、戚統領、季星海、戚鴻羽、霍青、金隊長等護駕有功的也統統受到了嘉獎。


    但最令人高興的還是圍困在京城周圍的災民終於退了,而且將謝純等人的屍首整整齊齊的擺放在城門口。


    謝家等因此犧牲的人家都受到了褒獎,不過親人死的太過淒慘,沒人因此高興罷了。


    據說霍府的謝夫人因此悲痛的大病了一場,而謝家子弟本就單薄,謝純一死,一時間居然找不出接替他的人。


    官場上,謝家便喪失了最大的優勢。


    *


    這場席卷整個北方的大雨一下就是七天,起初趙凜還擔心會引起山洪,但大盛畢竟旱了太久,這場大雨也就剛剛澆透了地皮,山洪什麽的沒有爆發,但幹涸已久的河道和湖泊終於喝足了水,再次充盈起來。


    一切都在變好,整個大盛似乎又恢複了生機。


    一片欣欣向榮中,趙凜忍不住高興地想,太好了,這下霍威應該不用死了。


    因為當初他曾親耳聽蘇半雪說過,狼奴國用十年歲入換了霍威的性命,當時大盛國庫空虛大概率就是這幾年旱災引起的。


    如今雨來了,那今年莊稼就會有收成,大盛的糧食危機解決了,霍威的性命自然就保住了。


    他滿足的想,這大概是他回來後最值得高興的事情之一,未來的霍青終於不用抱著霍威的頭顱酒器,獨自傷神了。


    而霍府內,被趙凜惦記著的父子倆此刻正爆發出激烈的爭吵聲。


    “霍青,為父教你這麽多年,不是讓你做亂臣賊子的,當日三皇子登基時,你是不是想弑君?”


    霍青的神情淡,語氣也淡,“父親,難道皇上不該死嗎?”


    “你!”


    霍青盯著他,“如果不是你護著,皇上鬥不過太子。當然,太子對景玉抱有殺意,所以你選擇幫皇上,兒子便也順勢而為。”


    “這一次,景玉已經是皇子,而且那雨也是他求來的,他就是預言中的明君,兒子送他上位也是天命所歸。”


    “啪”,一道響亮的巴掌聲,霍青的半張臉瞬間腫起來。


    霍威看著自己的手心,頓時有些後悔,但仍忍著心疼怒斥,“你給我聽好了,咱們霍家世代忠烈,絕不會做出不忠不孝之事,皇上是誰,我們就忠於誰,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


    霍青輕笑一聲,“父親,不分是非的愚忠才會害人害己,如果有一天皇上要你的性命,要霍家的性命,要謝家的性命,你也要雙手奉上嗎?”


    霍威高大的身子停在了門口,迎著刺目的日光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隨後便大踏步出了門,之後霍青才知道,兩人大吵一架後,霍威便直接回了北疆,那邊還在打仗,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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