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集團總部,頂層茶室。


    檀香嫋嫋,空氣裏彌漫著昂貴茶葉的清香。


    張誌強站在紅木茶台前,微微躬身,匯報醫院發生的一切。


    何四海端坐主位,慢條斯理地用茶夾分著茶餅,動作優雅,仿佛剛才聽到的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雕蟲小技。”何四海終於開口,聲音平緩,聽不出情緒。


    張誌強身體繃緊。


    “那個小警察,有點意思。”何四海將茶餅碎塊投入紫砂壺,“離間計,算不上高明。但用在彪子身上,卻恰到好處。”


    他抬眼,看了張誌強一下。


    “沒想明白?腿廢了,人也就半廢了。你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用他,他自己心裏也清楚。這時候,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在他心裏掀起驚濤駭浪。”


    “這是人性,無解的。”


    張誌強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四爺看得透徹。


    錢大彪確實已經成了棄子,甚至是個麻煩。


    劉清明那幾句話,看似隨意,卻精準地戳中了要害。


    “四爺,那彪子……”張誌強試探著問。


    何四海沒有說話。


    他提起手邊的銅壺,將沸水緩緩注入紫砂壺中,茶葉在水中翻騰、舒展。整個過程,他專注而沉默。


    水注滿了。


    他放下銅壺,蓋上壺蓋。


    張誌強的心沉了下去。他懂了。


    有些話,不必說透。


    有些事,必須要做。


    一個廢了的、可能已經心生怨懟的棋子,留著,隻會是後患。


    ***


    劉清明再次找到陳鋒,是在市局大樓後麵一條僻靜的小巷。


    夜色濃重,隻有遠處路燈的光暈勉強勾勒出兩人的輪廓。


    “在人民醫院布控?”陳鋒眉頭擰緊,“就因為你覺得張誌強會殺人滅口?”


    這風險太大了。


    調動市局刑警搞蹲守,目標還是尚未定罪的錢大彪,理由僅僅是“猜測”,一旦不是這樣,自己要背鍋。


    他隻是個副支,上麵還有正牌隊長呢。


    劉清明靠著冰涼的牆體,語氣平靜:“張誌強這種人,疑心重,手段狠。錢大彪跟了他多年,知道的太多。現在腿廢了,又被我離間,換做是你,你會留下這個隱患嗎?”


    他不是在猜測,而是基於對人性的判斷,以及前世零碎信息帶來的確認。


    陳鋒陷入沉默。


    他了解張誌強,也清楚何四海集團行事的風格。斬草除根,是他們的慣用伎倆。


    劉清明這個推斷,合乎邏輯。


    “如果我們能抓住張誌強派去的殺手,人贓並獲,這就是突破口。”劉清明加重了語氣,“一個殺人未遂,足以讓張誌強傷筋動骨,也能撬開錢大彪的嘴。”


    “陳隊,你在組裏這幾天,難道沒看出來,上頭就是想走個過場,我一個小民警,什麽也做不了,你不一樣。”


    劉清明遞給他一根煙,陳鋒接過來自己點上,吐出一個煙圈。


    對方說得話,讓他有些心動,因為他真得想做些事情,否則那天晚上,就不會在沒有指令的情況下,貿然出警了。


    事後,陸中原可是狠狠批評了他。


    如果這次再出什麽紕漏,少不得還得挨批。


    但劉清明這個人,總能給他一種錯沉,那是一種莫名其妙的信任感。


    “兩天。”陳鋒三兩口吸完煙,把煙頭重重地踩碎,“我隻能給你兩天時間。如果兩天內沒有動靜,我的人馬上撤。”


    “謝謝陳隊。”劉清明心頭一鬆。


    ***


    人民醫院,住院部五樓。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氣仿佛凝固。負責蹲守的幾名刑警已經顯出不耐煩的神色,低聲抱怨著。


    陳鋒靠在消防通道的門後,目光緊盯著走廊盡頭。已經是第二天的淩晨四點,約定的時間即將耗盡。


    難道劉清明判斷失誤了?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清潔工服飾的身影,推著清潔車,從電梯口慢悠悠地晃了出來。


    一切看起來很正常。


    但陳鋒的神經瞬間繃緊。


    淩晨四點半的清潔工?而且,那人走路的姿態,看似放鬆,實則肌肉緊繃,眼神不時瞟向錢大彪病房的方向。


    來了!


    陳鋒手一揮。


    幾個原本或坐或靠的便衣刑警如同獵豹般撲出,動作迅捷無聲。


    那“清潔工”反應極快,猛地掀翻清潔車,雜物稀裏嘩啦散落一地,同時反手從腰間抽出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


    但為時已晚。


    幾個回合的短暫格鬥,伴隨著一聲悶哼和手銬清脆的哢噠聲,一切歸於平靜。


    殺手被按倒在地,匕首掉落在幾米外。


    陳鋒走上前,一把把對方的臉扳過來。


    是個陌生麵孔。


    他朝劉清明等人埋伏的方向,打出一個ok的手勢。


    再次走進錢大彪的病房,劉清明能清晰地嗅到死亡殘留下來的恐懼氣息。


    錢大彪蜷縮在床上,臉色灰敗,眼神空洞,像一具失去了靈魂的軀殼。幾個小時前,死神剛剛與他擦肩而過。


    劉清明拉過椅子坐下,沒有多餘的寒暄。


    “他派人來了。”


    錢大彪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眼睛死死盯著他:“什麽?”。


    “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目標是你的病房。”劉清明聲音平淡,卻字字誅心,“你對他忠心耿耿,換來的就是這個。”


    錢大彪猛地閉上眼,絕望像潮水般將他淹沒。


    “你以為你不說,就能活下去?”劉清明繼續施壓,“三年前,西郊采石場,譚三利。是你動的手,張誌強讓你埋的,對不對?”


    錢大彪瞳孔驟縮,死死咬住嘴唇,一絲血跡滲出。他沒想到,連這件事警方都知道了。


    他完了。徹底完了。


    就算躲過張誌強的追殺,殺人罪也足夠他把牢底坐穿。


    他選擇沉默,一種近乎自毀的頑抗。


    劉清明看著他,忽然話鋒一轉:“張誌強要殺你滅口,這是事實。你現在唯一的活路,就是配合我們。”


    錢大彪沒有反應。


    “你老家的母親,還在等你寄錢回去吧?她身體不好,一直靠你養活。”劉清明盯著他,“你想讓她知道,她的兒子是個殺人犯,最後還被自己效忠的老大滅口,屍骨無存嗎?”


    “還是想讓她看到你戴罪立功,爭取寬大處理,或許還有出來盡孝的那一天?”


    母親……


    這兩個字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錢大彪心上最柔軟的地方。


    他那張因為恐懼和痛苦而扭曲的臉,瞬間垮了下來。


    積蓄已久的堤壩徹底崩潰,混濁的眼淚奪眶而出,發出壓抑的嗚咽。


    “他……他答應過我……會照顧好我媽……”錢大彪聲音嘶啞,斷斷續續,“我替他……幹了那麽多髒活……”


    劉清明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


    許久,錢大彪的哭聲漸歇,他抬起布滿血絲的雙眼,充滿了人性和獸性的交織與掙紮。


    “我……我還是不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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