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床邊,林陽打了個哈欠,再怎麽精神,待在屋裏大半天也是要犯困的。


    然而職責所在,他還真沒法走開。


    床上躺著的,正是幫主剛剛救回來的人,上了船就一直昏迷不醒,身為“衛生員”,他自然要好生照料,時不時拿濕布潤潤唇,留意有沒有發熱或是喘不上氣的情況。


    這樣的“病患”,他還是第一次碰到,跟之前受傷的家夥們大有不同。


    包個傷口,救個落水,他好歹也跟幫主學過,但是睡不醒的就愁人了。


    這家夥瘦的都脫形了,渾身上下遍布傷疤,眼瞅著是從閻王手裏搶回來的,萬一一睡不醒可怎麽辦?因而再困也隻能守著,片刻都不敢離開。


    又搓了把臉,林陽拿起水壺倒了點溫水,又取了幹淨的布沾了沾,湊上去給他潤唇。


    這水可是加了糖和鹽的,聽幫主說最能補充體力,興許多喝點人就醒了。


    誰料剛把布湊到跟前,那雙緊閉著的眼突然就睜開了。


    林陽嚇了一跳,旋即喜上眉梢:“你醒了?覺得身上怎樣,可想……”


    他話沒說完,那雙泛著血絲的眼睛突然就瞪大了,幹瘦猶如雞爪的手猛地揮起。


    “當啷”一聲,木碗掉在了地上,林陽慘叫一聲:“哎!別撓……等等,鬆口!快鬆開……”


    田昱醒來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程曦耳中,然而當她帶著嚴遠趕到時,看到的卻是一副意料外的景象。


    “怎麽又把人綁起來了?”程曦皺眉問道。


    林陽捂著被咬的手,苦著臉道:“幫主,這人怕不是瘋了,一醒來就亂抓亂撓,也不說話,就是‘嗚嗚’的亂叫……”


    聽到這話,嚴遠的臉色就變了,疾步上前:“田昱!田丹輝!我是嚴遠啊,你還記得我嗎?”


    床上的人就跟沒聽到這話似得,哪怕雙手雙腿綁在一起,也掙的厲害,哪像是剛剛從昏睡中驚醒的樣子?


    這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神誌尚存啊!嚴遠的心一下就沉了,之前的猜測難不成錯了?


    程曦卻道:“把繩索都去了,打開窗戶!”


    林陽嚇了一跳:“幫主,他在發癔症啊……”


    “快點!”程曦衝到了窗邊,一抬手就把木窗推開了,一陣海風迎麵吹來。


    嚴遠二話不說,上前扯開了綁在田昱手上腳上的繩子。


    沒了束縛,那人立刻又要攻擊嚴遠,程曦大聲道:“退後!”


    嚴遠不明所以,還是退後了幾步,避開了對方的攻擊。


    身邊沒了人,田昱伏在床上,胸腔起伏,目光凶狠的瞪著麵前幾人,就像一隻受傷的孤狼。


    程曦放緩了聲音:“田昱,你已經從牢裏出來了,現在是在船上,外麵就是大海。”


    說著,她伸手一指窗外,也不知聽懂了沒有,田昱順著她的手指看向窗外,下一瞬,他的瞳仁驟縮,身形猛然向那邊撲去。


    一聲巨響,他摔下了床,這一下摔的應該不輕,聽的人牙根都是一緊,然而田昱卻仿佛沒覺到痛一樣,撐著身子往前爬去。


    腳完全用不上力氣,隻能用胳膊拖著身軀,然而他爬的並不慢,很快就到了窗下。


    但想要支起身子時,他才發現兩隻腳沒法撐起來,軟塌塌搭在那兒,全然不聽使喚。


    指甲扣進了牆裏,田昱急得抓撓了起來,下一刻,他身子一輕,被人攙扶而起。


    嚴遠兩眼赤紅,雙唇緊抿,把田昱整個人拎了起來,讓他能夠站直。


    然而田昱似乎沒有察覺身邊的人,隻用那幹瘦的手死死抓住了窗框,急切的向外看去。


    那是一片藍,搖晃起伏,無邊無垠。


    目中一下就淌出了淚,田昱口中嗬嗬作響,渾身都抖動了起來。


    程曦也走了過來,輕聲道:“你逃出來了。”


    創傷綜合症是一種很容易被“情景”喚醒的病症,放在田昱身上,就是那段牢獄生涯。


    密閉的空間,手腳被捆失去行動力,乃至陌生人的靠近都可能引發應激障礙。


    及時脫離刺激源,也許能讓他恢複理智。


    “娘……”田昱口中終於吐出了個含混的字眼,就像從胸中擠出的悲鳴。


    嚴遠深深吸了口氣,把歎息咽了回去。


    他們是打探過消息的,田昱被抓後,他母親心急如焚,四處求告,哪料他那早早就議好了親,很有些權勢的丈人怕惹禍上身,直接退了婚書。


    憂憤交加,讓那位寡母病倒床榻,待定罪的消息傳來,她再也支撐不住,自縊身亡。


    之前為了逼迫田昱招供,審訊者不止一次提到他的母親,田昱卻咬牙沒有開口,因而當聽到這消息後,他就“瘋了”。


    如今逃出了囹圄,逝者卻也回不來了,如果自己碰上如此情形,能不瘋嗎?


    哽咽悲鳴持續了許久,直到田昱渾身虛脫,連手都抓不穩東西,方才被嚴遠扶了回去。


    溫熱的糖鹽水湊到嘴邊,連灌了幾口,他喘過氣癱在床上,用手捂住了雙眼。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你是誰,為何要救我?”


    田昱看都沒看嚴遠,反倒死死盯住了程曦。


    哪怕神誌不清,也能分的出誰才是主導者嗎?


    程曦揮了揮手,讓閑雜人等都退了出去,這才開口道:“我名叫程曦,乃是赤旗幫幫主。你因先父的冤案受累,我自然要救你出來。”


    田昱猛地睜大了雙眼:“荒唐!邱大將軍並無子嗣……”


    程曦扯開了發髻,一頭烏發披在了肩上:“我是個女子。”


    田昱喉中發出了一聲輕響,轉頭看向嚴遠。嚴遠立刻道:“我奉命守護小姐,不會錯的。”


    那略顯呆滯的目光又轉了回來,看了許久,田昱突然開口:“你們從賊了?邱大將軍的獨女從賊了?”


    他是朝廷欽定的死囚,是要秋後問斬的,能把他從大牢裏劫出來,不是賊寇是什麽?更何況這位“邱小姐”之前還說過什麽“赤旗幫”,聽起來就像是個匪幫。


    邱大將軍的罪名就是謀逆,他拚死扛了許久,不肯作偽,不肯累了邱大將軍的清名,結果他的獨女和親信就這樣從賊了?


    那目中又顯出了癲狂,嚴遠的心神一下緊繃了起來,隻覺渾身都火辣辣的發痛。


    他們如今還不是賊,但是船幫以後定然是會謀反的,會威逼朝廷,為邱大將軍討個公道。


    然而當著田昱的麵,他實在難說出口。


    田丹輝為了公義家破人亡,前途盡毀,轉頭來卻發現邱大將軍的女兒成了海上巨寇,該如何自處?


    然而嚴遠張口結舌,程曦卻不會猶豫:“先父舍生忘死,為了保境安民戎馬一生,最後卻落得滿門抄斬。從賊?敢問賊在何處?”


    田昱怔住了,許久之後,他咯咯笑了起來:“賊在何處?公卿如豬狗,王侯盡禽獸!問得好啊,賊在何處?咳咳咳……”


    那連笑帶咳的話語,簡直猶如狂人囈語,帶著森森鬼氣。


    仇恨猶若赤焰,翻滾不休,燒灼人心肺。


    他當然是該恨的,恨天子昏庸,恨權臣當道,恨眾叛親離,也恨他自己!若他早早就能醒悟,不去考舉,不討這狗屁的官身,母親怎會被他連累,在悲苦中自縊?連盡孝都不能,他還為誰“盡忠”?!


    盯著那重新陷入癲狂的男子,許久後,程曦開口:“我建立了船幫,想要掌一方海域。田兄可肯助我一臂之力?”


    那笑聲戛然而止,田昱轉過頭了,赤紅的雙眼中閃著寒光:“誰能謀反,我就助誰!”


    看著那雙眼,嚴遠說不出話來了。


    他印象中的田錢糧是個剛正不阿,一板一眼的好官,會為了百姓禪思竭慮,會為了朝廷盡忠職守。


    然而現在,那張瘦的顴骨凸起的臉上,隻有刻骨的仇恨,哪還有曾經的模樣。


    他也許真瘋了,早就被仇恨折磨了沒了神誌。


    看著那張滿是恨意的麵孔,程曦卻搖了搖頭:“我的目的不是謀反,而是讓百姓過的安穩,讓天下海晏河清。”


    這答案讓田昱愣了一瞬,下一刻,他卻笑了:“你父可是邱大將軍。”


    母親枉死,他恨不能下一刻就衝進京城,宰掉昏君,殺淨權臣。


    而這位邱小姐可是死了滿門的,父親的冤屈就這麽被她輕輕放過了嗎?


    程曦卻道:“若是他還活著,應當也不願看到我拿良善的命來填這溝壑的。謀逆從不是目的,隻是手段。”


    這話聽起來有些矯情,田昱卻閉上了嘴,隻用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盯著麵前的小姑娘。


    許久後,他合上了眼睛。


    他並未應允,也未拒絕。


    程曦也不追問,隻叮囑道:“你先好好休養,再過幾日就能回我占下的島嶼了,屆時是去是留再做打算吧。”


    幹淨利落的束好了頭發,她轉身離開,嚴遠頓了頓足,低聲道:“小姐心性、本事亦類大將軍。丹輝,這是個能舍命追隨的人,哪怕不為報仇,也別辜負了她的一片心意……”


    田昱動也不動。


    嚴遠歎了口氣,快步跟了出去。


    等屋裏沒了人,田昱再次低低的咳了起來,蒼白的手指抓住了床單,扯出了一道道褶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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