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船頭,嚴遠看著那漸漸遠去的島嶼,隻覺心中翻湧,很難說清是個什麽滋味。


    明明來島上已經三個多月,卻不及這七八天來的震撼。


    夜襲破營,收複降兵,整飭操練,這些原本做慣了的事情,放在另一個人手下,卻徹底變了模樣,迫的他都要加快步伐,以免被人甩下。


    如今他也說不清楚,自己所作所為是為了對軍門盡忠,還是已經被那人折服,想要幫她實現心中的願景。


    不過有一點,嚴遠沒法否認。


    他想要盡快趕回來,島上還有他練出來的兵,還有百廢待興的大營,更重要的是,還有人等他帶回得勝的好消息。


    呼出一口氣,嚴遠都身邊人道:“動作麻利些,爭取明晚之前抵達二王村。”


    這可是他得到的第一個差事,也是他真正融入赤旗幫的契機,無論如何也不能出紕漏。


    ……


    “爹,叔爺已經去了好幾天了,到底啥時候才能回來啊?不會出岔子了吧?”王大根的兒子嘟嘟囔囔道。


    王大根用力拍了一下桌:“放你的屁!你叔爺可是跟著三條船走的,能出啥事?估摸著也快回來了,到時候有了錢,也能貼補家裏。”


    那小子一怔:“不是說要把人搶回來嗎?”


    王大根嗬嗬一笑:“婆娘們未必能搶回,娃娃可能還能領回來幾個,到時候還是要拿去賣了,也是一筆收成呢。不過這都是小錢,還得看營裏的財貨,若是多了,肯定有重賞呢。”


    那群女子是賣到船幫的,現在又帶著海賊去劫營,指不定給糟蹋成啥樣,就算帶回來也沒用了。


    五叔就是咽不下那口氣,他勸都不聽。不過這樣說也有好處,省的那些村人抱怨。


    之前赤旗幫帶人走的時候,不知多少人私下裏暗罵,現在領回幾個,看他們還有什麽好說的!


    被親爹罵的直縮脖子,那小子卻是個嘴賤的,過了會兒忍不住又嘟囔道:“可這也好多天了,萬一叔爺記錯了地方,沒找著呢?或是那些赤旗幫的勢大,海賊們反倒被嚇跑了呢?”


    王大根簡直恨鐵不成鋼:“你這豬腦袋!要是出了亂子,賊人們不早就回來找咱們算賬了!這不是沒人回來嗎?”


    “興許隻是逃了……”那小子還是不肯停嘴。


    王大根實在聽不下去了:“逃就逃唄,咱們又沒折損什麽!村裏不遭難就行。”


    他那兒子這才恍然大悟,鬆了口氣:“爹說的是,是我想多了。”


    現在賊人沒找上門,赤旗幫的人也沒找來,那至多也就是他那叔爺老命不保。


    誰死不是死呢,隻要他們能安安穩穩活下去,這一遭難關就算過了。


    王大根見他才反應過來,不由罵道:“你這夯貨,這點計較都沒,以後家業傳到你手裏可怎麽辦?唉,過兩日跟我去城裏一遭吧,這次赤旗幫要是垮了,咱們賣魚也就有賺頭了。”


    那赤旗幫除了強買人口外,最讓他們痛恨的就是收海貨這檔子事。


    這以前可是他們管著的,說是能賣高價,其實是跟魚檔談好了,每次都能從中撈些錢財。還能幫著村人借錢,也有一筆分潤。正是經營有道,這才占住了村中田地,代代出任村長,把持住了大權。


    現在遭過一次難,他們家也折損了好幾口,若是不精明點,指不定村長之位都不保了呢。


    教訓完兒子,王大根也忍不住搖頭歎息,當年他爹天天愁眉苦臉的,他覺得奇怪呢,當村長還有啥好愁的?現在當了村長,才發現煩心事是真他娘的多,隻這蠢兒子就不省心啊!


    罵歸罵,教還是要教,又是好一頓提點,父子倆這才在草草吃了飯,各自回屋。


    天還沒徹底黑下來,王大根摸出了賬本,盯著上麵那些跟畫鬼符一樣的勾勾圈圈思量了起來。


    他們村是跟著那幾個村子一起抗了鹽稅,但是徭役還是個麻煩事兒。


    如今村裏青壯死了大半,這事兒越發不好安排了,還有幾家要籠絡住才行,該怎麽辦呢?


    正發著愁,外麵突然傳來了一陣嘈雜聲,他剛愣愣的站起身,就見院門被人踹開了,七八個握著刀的漢子闖了進來。


    王大根雙腿一軟,差點沒跪下,然而已經由不得他了,他那傻兒子已經叫喚了起來:“爹!爹!頭領們回來了啊……”


    瞧見那群如虎似狼的匪盜捏雞崽子一樣捏住了兒子的脖頸,王大根再也坐不住了,顫巍巍走出了屋:“各位好漢,有話好商量,咱們二王村之前還相助過幾位頭領,應當是有什麽誤會……”


    為首那個麵容冷肅,身形高大的漢子聞言,拋來了一物:“帶路的可是此人?我們赤旗幫倒想問個明白呢。”


    那顆用鹽醃過的腦袋滴溜溜落在了腳邊,不是王老五又是何人?王大根隻覺一陣天旋地轉,再也站立不住,癱倒在地。


    圍困一個漁村,對於嚴遠而言根本沒有難度。


    三十人一擁而上,先衝進去拿了村長和幾個大戶,再堵住村口,敲了鑼召集村民。三管齊下,又沒了主事人,村人哪還有逃的心思,隻能心驚膽戰的祠堂前站定。


    嚴遠立在堂前,點起了火把,對眾人道:“赤旗幫待爾等不薄,沒來到竟然有無恥之徒恩將仇報,如今那三船海盜盡數殺光,帶路之人也留下了腦袋,我倒要問問,這村裏還有誰是同謀。”


    王老五那顆腦袋放在案上,在火把的映照下愈發猙獰。


    然而“同謀”二字,卻讓一些人燃起了希望。


    這群賊子沒有直接殺人,反倒招來村人,肯定還有說頭吧?那是不是隻要推掉責任就行了?有個漢子哆哆嗦嗦道:“頭,頭目,這王老五乃是村長的親叔,想來此事也是他們安排的。王大根一家向來把持村子,大事小事都沒有旁人插手的餘地,我等真的是冤枉啊!”


    他一出聲,癱在地上爬不起來的王大根就掙紮了起來:“老六,平日我待你不薄啊,怎能血口噴人。好漢,這都是五叔那個老不死的想出的法子,他是村老,我這個村長也要聽啊!”


    “都是一家人,誰聽誰的還不知道呢!”


    “之前赤旗幫買人,錢不是還分了你家……”


    “沒有的事!住口!快住口!”


    眼瞅著幾家鬧了起來,還有婦人嚎啕大哭,祠堂前簡直亂作一團。


    嚴遠的目光卻沒停在那群人身上,而是轉向了另一側。


    幾十個男女老幼畏畏縮縮立在角落,一動不動。


    嚴遠開口問道:“這次我來到二王村,就是為了誅首惡的。爾等若是有冤情,也可以說出來,我看看能否為爾等做主。”


    他的話依舊沒有得到答複,倒是幾個剛才還在爭執的村人都停了下來,有些驚恐的望來過來。


    不是說帶路的事嗎,怎麽又要申冤了?都是些賊人,也敢替人做主?


    他的話仍舊沒有沒人回答。


    這次嚴遠卻不再問了,而是走到了一個大箱子前,一腳踢開了木箱。


    裏麵有些散碎銀子,幾匹好布,但是最重要的,還是各式各樣的契書。


    嚴遠撿起幾張抖了抖:“這麽多田契,村中田地可是都歸一家了?”


    又換了一張,他眉頭微挑:“這不是借錢的契書嗎?王小是誰?”


    此話讓角落裏的一個村人渾身一顫,低聲道:“是我爹。當年阿爺重病,村長作保,抵押了家中田地,沒能還上……”


    “一村之長,還要奪人田產?”嚴遠冷笑一聲,“是不是還有犯了族規,被拷打致死,或是浸了豬籠的?”


    這話一問出口,就有幾人哭了起來。


    對於這些,嚴遠並不覺得稀奇,鄉間村裏,實在太尋常了。


    把那幾頁紙扔進了箱中,嚴遠道:“有什麽冤屈,盡管說來,說不定還能把被奪去的搶回來。今日吾等來此,並非是要屠村,而是殺當殺之人。”


    誰是當殺之人?


    這句話簡直就像一瓢油澆在了火上。一個婦人突然哭著跪了下來:“大房的不是東西,把我閨女給賣了,還把錢給貪了!”


    那一聲,倒是讓人難以分辨到底是心疼閨女,還是心疼錢了。


    有這一嗓子開頭,喊的人就多了起來,指名道姓的,破口大罵的。從貪墨魚錢,到跟奸商勾結,從侵占田產,到占了別家祖屋。


    還有什麽打傷親人,買賣兒女,甚至連扒灰,私通這樣的醜事都被翻了出來。


    那一聲聲怒罵,有真心實意,滿腹怨恨的,也有牽強附會,帶著惡意的,然而巨大的聲浪混在一起,仍舊掀起了一股讓人難以忍受的惡意。


    別說嚴遠,就連他帶來的那些降兵,有些都變了麵色。


    他們不曾受過這樣苦嗎?不曾受過這樣的委屈嗎?何不殺個痛快!


    一聲刺耳的嚎哭傳來,並不真切,不痛不苦,隻是刺耳,讓人心煩意亂。


    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嗎?若是換成一個縣官,要如何來判?換成是他家小姐呢?


    這一瞬,之前小姐說過的話,突然就浮上了心頭,嚴遠冷靜了下來,看著爭吵的眾人,以及手持鋼刀,青筋暴露的兵士。


    他們想要的是什麽?赤旗幫想要的是什麽?


    嚴遠大步走到了那癱軟在地,已經被罵聲嚇破了膽子的王大根身前,手起刀落,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滾落在地。


    這一下,場中驟然安靜。那幾十張嘴,一下都沒了聲音。


    血從刀刃上滑落,嚴遠卻沒有感覺到“殺良”的內疚。


    相反,他已經知道了,自己殺的是一個魚肉鄉裏的惡人。


    目光在所有人麵上掃過,他冷冷笑了:“王老五是村中族老,若想給賊人引路,村中各位主事之人會不知嗎?王大根罪大惡極,他的所作所為,若是沒人幫襯,能幹得出嗎?如今罪狀都擺在麵前,你們可冤枉?”


    說著,那把染血的刀指向了那群驚駭莫名,抖如篩糠的家夥。


    “入祠堂主事者,殺!隨村長作惡者,殺!對赤旗幫不敬者,殺!”


    說著,他點出了幾個名字,立刻有兵士把人拖了出來,一片刀光,一地汙血。


    站在一地屍首中,嚴遠開口道:“這些人,都是欺壓爾等的惡徒,如今已盡數伏誅。他們的家財,爾等可以分而取之。不過要選出一個全村都認可的暫代村長之職,處理這些財貨。”


    那死寂中,響起了騷動,有人的眼睛亮了,也有人捂著嘴哭出了聲。然而那股彌散的怒火,那股驚人的煩躁,卻在一瞬間消失無蹤。


    看著漸漸露出喜色的村人,和那些平靜下來的兵士,嚴遠就知道自己選對了。


    其實他要殺的,隻是掌權之人,是那群騎在村人頭上作威作福者,而抄沒家產,分給村人,就是最後一顆棺材釘。


    從此以後,二王村再也不敢有人違抗赤旗幫,從此以後,東寧縣再也不會有村子敢冒犯幫主的虎威。他現在不是官,也不是兵,隻是為赤旗幫而來,就該做出正確的選擇。


    在那血泊中,二王村剩下的村人推舉出了一位向來公允的老者,又由他打開了幾家富戶的庫房,開始分起了家財。


    那傳的老遠的興奮叫聲,跟開倉放糧時的聲音一模一樣。


    嚴遠卻未曾久留,則幹脆利落的帶人起航,回到了大營。


    見到是嚴遠帶人前來,李牛還有些吃味,但是聽說是他去了二王村討還公道,還為村人除了害,又不免高興了起來:“如此正好!以後看還有哪家忘恩負義的,敢得罪咱們赤旗幫!”


    嚴遠叮囑道:“此事幫主吩咐過了,要在東寧縣傳開,不能再有同樣的事情發生。”


    李牛哈哈大笑:“嚴老弟你這就想多了,現在人頭都堆起來了,還有誰敢添亂?”


    營寨外,的確壘起了京觀,而且人頭不少。


    嚴遠有些好奇:“你們竟然殺了這麽多賊人?”


    “可不是嘛!可惜嚴老弟沒法立功了,咱這也是打出了威名,無人敢惹啊!”李牛十分的得意。


    嚴遠當然沒有跟他爭功的意思,隻是叮囑道:“就算如此,也得聽幫主命令。”


    李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這還用你說?二郎已經帶了船返回羅陵島了,這次可是足足有十艘呢!”


    十艘!嚴遠心頭一凜,這可比他想象的還要多啊!看來所有條件都具備了,要正式開始剿匪了!


    ……


    浩浩蕩蕩的船隊,停在了深水港中,看著那個從船上下來的身影,程曦露出了笑容:“二郎,終於等到你了。”


    孫二郎躬身行禮:“幫主,能帶的我全都帶來了,還有那四家新人。”


    麵前的是一雙桅大船,以及九艘單桅船,可是遠遠超出了赤旗幫原有的戰力。


    看來大營真的打的不差,後方應該也算安寧了。


    程曦滿意點頭:“讓大家都動起來吧,盡快收拾好,咱們就能發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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