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兒兩隻胳膊撐在腿上,眯著眼等著馬車到地方停下。


    宋轍睜開眼瞧著她,倒是好沒心沒肺的模樣,方才還說想著他,如今就閉著眼悠悠哉,真是讓人頭疼。


    夜裏照舊歇在那家客棧,如今那掌櫃的也是熟悉他了,記檔鋪床燒水送房,也是便利的緊。


    各自回了屋子暫且不提,宋轍吃了些酒倒是睡得容易些,連什麽嘩啦啦的水聲都聽不到了,這才好容易睡到了第二日。


    瞧慣了他穿官袍與直裰,今日宋轍換了身灰藍的道袍,頭戴四方巾看著又老了七八歲,真是叫人吃驚。


    佑兒皺著眉頭細看他道:“大人若再貼了胡子,看著比我爹還年歲大咧。”


    宋轍乜了她一眼,又不甘心問道:“怎麽?難不成看著醜陋?”


    這倒也不是,宋轍長得是好看的,隻是平日裏總端著身子板著臉,常服總戴著四方巾半點不像二十來歲的人。


    如今這身袍子再換上,若隻看背影隻怕是哪家員外老爺。


    宋轍不曉得這些,因他的記憶裏頭,父親在這個年歲時就這樣打扮的。


    已入了秋,水雲重重看著就快卷來飄零細雨,幸而平陰府的水患歇了,朝廷又從趙靖那處抄來的銀子裏,撥了二百萬用於修繕等事。


    三人另尋了一處劉家碼頭,在外頭的茶攤上坐下等著細雨過境。


    佑兒額角沾了水汽,帶著幾縷碎發落下。宋轍看了眼就將目光落在順著屋簷落下的雨滴上。


    一場秋雨一場涼,這話果然是沒錯的,偶有幾滴雨珠濺到腳腕裙邊,那冷意也不得不叫人察覺到。


    正如那洶湧在心裏,偶爾泛到水麵的情意,隻是越界而已,忽閃一瞬就鑽回禁地。


    下了雨,河道裏就近的船免不得就落帆停下,許是從未在此停過的船隻,聽得這泊錢,那船老大怒道:“老子行船多年,這兩天船哪處不是一天一夜隻收五十兩,你今日竟敢訛我七十五兩!”


    “這青天白日做買賣,全憑你來我往,你既不願意付錢,走就是了嘛,難不成我們逼著你停?”劉家收錢的小廝也是最厲害的,愣是沒正眼瞧那船老大。


    話是這個道理,可這風吹雨打的,誰知道這雨會下的多大,他的船不比那些大船,裏頭全是買主送去玉京的鮮貨,可不敢賭。


    “前年老子停過一次,分明是五十兩!”那船老大看著是個耿直脾氣,勢必要辯個黑白出來。


    無奈這樣的吵鬧,碼頭上已聽了太多,不必那小廝解釋,就有人告訴了船老大,整個山東都是這個價,再往前去天津也是如此。


    大抵那船老大這一年鮮少跑北麵的,聽得眾人一言一語的,這才鼓著氣丟了錢。


    每日忙著生計的人,遇著這些事多半都勸自己破財免災,本就是往來的行商,自然更是如此。


    在此處多花了銀子,不外乎明日買賣時,多收著銀子填補就是。


    買賣是現實的,這一來一回,真正被訛上的,卻是半點沒摻進去的人。


    秋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個時辰還沒得停下的跡象。幸而茶攤這時也不再有人來,老板又給宋轍三人這桌添了熱水。


    “幾位到碼頭這邊來,可是要等船來?”雨下濕潤,人心頭的好奇也容易勾出來。


    宋轍矜持頷首:“正是,家裏幾船貨要來停汝州。”


    見他穿戴齊整氣度不,身邊跟著的丫鬟也是俊俏,那老板有些豔羨,說著吉利話道:“俗話說雨是財,客官必定好生意咧!”


    得了宋轍首肯,挼風賞了掌櫃十來文錢,問道:“不知老板可知方才那船老大拌嘴,是為了何事?”


    見他幾人確實麵生,茶老板也不覺得怪,畢竟這天南地北的買賣人,哪裏見的完,隻當他們不知當下這新規矩。


    聽了他解釋,佑兒不滿道:“憑什麽無端加價!這碼頭隸屬官府,這稅賦歸屬戶部,他劉家的心也忒黑!”


    “哎喲,可不興這樣說!”老板急勸道:“劉家在汝州可是說一不二的,這運河經山東也全是他家在收錢,隻怕客官的話被聽見,今後如何停靠?”


    “官府也不怕?”宋轍疑道。


    茶老板壓著嗓子道:“汝州是劉家說了算,府台老爺在劉家麵前,也隻能靠邊站。”


    雲壓得低,河道上像是籠著團撥不開的霧氣,待到終於停雨時已是下晌。


    三人倒是不急著走,又去了不遠處的酒樓坐下,總之是將這處碼頭觀察的透徹。


    到了戌時,天色漸暗,佑兒一雙眼睛在樓上緊盯著下麵,待到葳蕤燭火燃起,忙拍了拍宋轍:“大人瞧!換班了。”


    前一班收到的錢經清點後,自然要送走的,眼瞧著壓迫銀錢的小廝走遠,宋轍三人才跟了上去。


    佑兒雖是女子,但並不是怕苦怕累的,半點未耽擱宋轍二人的腳步。


    緊隨了一路,且在昨日那處碼頭停下。但見夜裏來風,各處碼頭的錢陸續裝上了艘不大的船。


    “大人,這是何意?”佑兒低聲問道。


    她挨著宋轍近,說話自然是靠著他耳邊的,酥癢的熱氣帶著淡淡甜香,惹得宋轍心快抖了出來。


    “今日初十,自然是將上旬收的錢全部送走。”許是壓著聲音,小心翼翼的說話,宋轍的聲音竟像漂浮起來似的。


    宋轍自然是曉得這事的,按理說劉家每年給府衙交租金,給戶部交稅錢,剩餘的錢財自然是歸自己所有。


    這樣穩賺不賠的買賣,自然要上下孝敬不知多少人,這也是官場裏頭眾所皆知的秘密。


    佑兒轉過頭看他,兩人四目交接,嚇得宋轍當即深吸一口氣。


    隻當他是貓著身子憋得慌,佑兒輕手拍他的背順氣。


    宋轍無奈將她的手腕握住,冷聲道:“別動。”


    船隻順著運河流去,載滿了金銀駛去黑夜之中。


    “大人,這可如何是好?”挼風皺眉道:“河道七拐八拐,彎彎繞繞的,誰知道這是去玉京還是去何處?”


    宋轍諱莫如深:“會知道的。”


    夜半三更,檻窗在明月被濃霧籠罩,宋轍突然推開窗欞,將手中的信鴿揮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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