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回舟先前一直沉默地聽著,直到聽見這句話,才終於開口說話。


    “您不用跟我道歉,不都是您的錯。”


    他們父子兩個,爭執吵鬧,父親控製打壓,兒子反抗不孝,細算下來,誰也不欠誰的。


    隻不過大家一起痛苦罷了。


    把積壓在心裏的話一口氣說完了,顧老爺子像是搬掉了胸口積壓的大石,他暢快地呼吸了一口氣,眼神開始有些飄忽。


    “你跟蘇晚,是我一手促成的,這麽多年,我冷眼看著,她是真心待你的。”


    “你要好好對她,不要因為我,遷怒她。”


    思緒開始發散,顧老爺子的語氣越來越輕,瞳孔逐漸渙散。


    “希希,我的寶貝孫子……你要好好教他,不要……不要像我們父子一樣……”


    顧老爺子的聲音逐漸消失,整個病房裏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顧回舟看著自己的父親慢慢閉上了眼睛,思緒像是凝固住了一樣,麻木地摁響了床頭的呼喚鈴。


    接下來的一切都亂糟糟的,顧母哭喊著衝進病房,趴在顧父再沒有任何波動的身體上痛哭起來。


    好幾個醫生和護士走進病房,開始確認病人的最後狀態。


    脈搏、呼吸、心跳……


    幾個護士把顧母扶到一邊的沙發上,剩下的開始為顧老爺子整理遺容,擦身換衣服。


    直到顧父被蓋上白布,推進了太平間,整個世界驟然安靜下來。


    蘇晚安撫好了悲傷的顧母,才發現顧回舟不見了。


    她在太平間外麵的長椅上找到了他。


    顧回舟低著頭,看不清楚神情,蘇晚在他身邊站定,伸手遞給他一張紙巾。


    顧回舟伸手接了過來,啞聲說了句謝謝。


    蘇晚在他旁邊坐下,也不說話,更不看他。


    太平間外麵的區域格外安靜,她聽見了顧回舟吸氣的聲音,但還是沒有轉頭看他。


    在父親離世的半小時後,他終於哭了出來。


    蘇晚像是沒有聽到,隻是盯著太平間的玻璃出神。


    顧回舟很快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他從不在別人麵前展示自己脆弱的情緒,等到醫生從太平間裏出來的時候,他甚至還被要求簽署了死亡通知單。


    顧回舟的筆鋒還是一樣的平穩,似乎那些崩潰的情緒並不存在。


    在他簽署火化知情書的時候,蘇晚抬頭往天上看去,這是一個很純粹的黑夜,一顆星星都沒有。


    顧老爺子走得太突然,家裏什麽都沒有來得及準備。


    從葬禮儀式到賓客名單,還有很多事情等著生者去做。


    回到顧家老宅,公證處的人已經在客廳裏等著了。


    顧母帶著蘇晚和顧回舟上樓,從老爺子生前的書房裏打開了那個保險櫃。


    裏麵是顧老爺子一早就準備好的股權轉讓協議和遺囑。


    顧家的產業很大,如果不把各類產業和股份提前交接清楚,公司就要動蕩。


    三個人一起坐在餐桌上,聽公證處的人宣讀顧老爺子的遺囑。


    他名下的所有產業和股權都交給顧回舟繼承,部分私產留給了妻子。


    最讓蘇晚感到意外的是,顧老爺子還給她也留了東西。


    不僅有幾處房產,甚至還有一部分公司的股權。


    想到那位不苟言笑的公公居然不動聲色地做了這麽多,蘇晚一時間百感交集。


    一折騰就到了後半夜,天馬上就要亮了。


    天亮之後,顧老爺子的死訊將會送往各大世交家裏,顧回舟也要回到公司,召開董事會,正式接掌顧氏所有產業。


    短短幾個小時,大家誰都沒有睡好。


    顧母悲傷過度,沒有出麵,早飯是蘇晚和顧回舟一起吃的。


    “希希在家裏,有人陪著他,你不用擔心。”


    “等到爸爸葬禮上,再讓他來吧。”


    經過了血親離世,顧回舟似乎一夜之間意識到了血緣親情的重要性。他知道蘇晚掛念兒子,故而主動解釋道。


    “希希是長孫,到時候要讓他參與葬禮,我來處理就好了。”


    顧母難過得起不來身,顧回舟要回公司主持大局,明天的葬禮隻能由蘇晚來負責。


    顧回舟喝粥的手一頓,低聲道:“這段時間,麻煩你了。”


    “不麻煩,隻要我們還沒有辦理離婚手續,我就還是顧家的長媳,”蘇晚的聲音很輕,“家裏的事你不用擔心,我會安排好的。”


    “好。”


    目送顧回舟去了公司,蘇晚吩咐傭人給顧母送些吃的上去,估摸著這個時候希希應該要起床了,就打了一個視頻電話過去。


    結果電話才響了幾聲就被人掛斷了。


    蘇晚心下生疑,轉頭把電話給張嬸打了過去。


    張嬸接通得很快:“太太。”


    “張嬸,希希起床了嗎?我剛才給他打的電話被掛斷了。”


    張嬸遲疑了一下,才猶豫地解釋:“太太,昨晚葉曦小姐在這……”


    蘇晚愣了愣,從昨晚到現在所有的事都亂作一團,倒是把葉曦給忘了。


    早飯的時候顧回舟說希希有人陪著,不用她擔心,原來是葉曦啊。


    蘇晚自嘲地笑了笑,早該想到是她的。


    “張嬸,你現在上樓叫希希起床,洗漱後讓他給我回電話。”


    “好的太太,是出什麽事了嗎?”


    “老爺子去世了。”


    張嬸回答得很快:“明白了太太,我現在就去。”


    她隻不過是想給自己的兒子打個電話,葉曦都要想方設法的攔著。


    十分鍾後,希希的電話打了回來。


    蘇晚點了接通,小孩子正坐在餐桌前乖乖吃飯,看樣子張嬸已經把爺爺去世的消息告訴他了。


    “媽媽。”


    “希希昨晚一個人睡覺,害怕嗎?”


    希希搖搖頭:“媽媽,是葉曦阿姨摟著我睡的。”


    正說著,蘇晚從視頻電話的右下角瞥見了一角嫩粉色的睡衣。


    她怕希希自己一個人睡覺會害怕,本想派人把他接到老宅來住,隻是沒想到他跟葉曦的關係已經這麽親密了,倒顯得自己自作多情了。


    “那希希就自己再在家裏待一天好不好,等明天早上,媽媽讓司機去接你。”


    希希聽話點頭。


    知道葉曦在一旁偷聽,蘇晚沒有了聊下去的興致,又囑咐了希希幾句,主動掛斷了電話。


    葉曦往希希碗裏夾了一隻蝦餃,問道:“希希明天要去找媽媽嗎?”


    希希搖搖頭:“爺爺去世了,希希要去參加葬禮。”


    顧老爺子死了?


    葉曦瞥了一眼埋頭吃飯的希希,沒了顧老爺子,自己嫁進顧家的最大阻力不就不存在了。


    現在蘇晚已經搬出去了,看顧回舟的樣子,兩個人離婚也就差臨門一腳了。


    老爺子是蘇晚在顧家最大的倚仗,如今老爺子沒了,顧回舟想要踹了蘇晚,也就是一句話的事了。


    “希希能不能告訴阿姨,爺爺的葬禮是在哪裏舉行的啊,阿姨也想去祭拜一下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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