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第一眼看到江生,都會被他臉上猙獰的疤痕嚇到。


    薑寧寧先入為主給他戴上了濾鏡,覺得他和薑父有很多詭異的相似之處,乍眼一瞧隻是驚愕並沒有感到害怕。


    這曾經是一張英俊的麵龐。


    但,也是極其陌生的眉眼。


    說實話,薑寧寧狠狠鬆了口氣,她原以為……幸好,江生與薑明根本不是同一個人。


    如果真是原主父親,她根本不敢想象,假如得知他另娶妻子並重新育有一個女兒,該用何種姿態麵對他?


    原諒嗎?可原主受過的委屈與苦難又該怎麽算?


    原主之所以會被婆家刁難,不就是因為從小失去父母,娘家沒有人撐腰嗎?


    親眼目睹父母奔赴抗洪搶險的隊伍中,原主敏感、軟弱、遇到問題凡事都習慣性退縮,隻會龜縮在房間裏哭。


    原主這一生,始終被困在十年前那個暴雨夜。


    薑寧寧捫心自問,如果她是原主,假如得知父親沒死另娶,會比死更煎熬。


    幸好。


    江生不是薑明,這一切真的隻是巧合。


    就在薑寧寧觀察江生時,對方也看了她好幾眼。


    而後詢問妻子:“這位是?”


    黃英上前過來扶住他胳膊,“霍隊長的妻子,薑寧寧!你說巧不巧,她是另外一個薑,薑塊那個薑,你是長江的江。”


    薑寧寧?!


    江生猛地倒吸一口涼氣。


    心髒砰砰跳響。


    本來聽到霍東臨說自己妻子叫寧寧,他沒放在心上,此刻卻仿佛有一記重錘捶在他腦海,炸得他頭皮發麻。


    “是巧!”他一時腦子短路。


    “孩子他爸,你是不是身體哪裏難受?怎麽臉色忽然這麽白?我說扶你去上廁所,你愛逞強,死活不聽……”


    黃英絮絮叨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江生渾渾噩噩地回到病床上,重新抬眼打量薑寧寧。


    眉頭不禁狠狠擰起來。


    薑寧寧實在太瘦弱了,白白嫩嫩像是剛剝殼的雞蛋,看起來跟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沒什麽區別。


    丫丫比她都要健康百倍。


    不用想,都知道這十年來過的是什麽苦日子。


    他的眼神充滿愧疚、憤怒、還有一絲隱含的……緬懷。


    緬懷?


    似乎透過她在看什麽人?


    可當薑寧寧再繼續深究,江生已經深深地閉上眼睛,麵龐揪起來,似乎身體十分難受。


    “是不是阿爹的胳膊又疼了?”丫丫難受極了,眼淚一顆顆往下落。


    黃英焦急不已:“我去叫醫生過來看看。”


    “我沒事,”江生根本不敢抬眼,緊緊攥著妻子的胳膊,“我剛才扯到手臂了,怕你擔心沒敢說。醫療資源緊張,我忍忍就過去了。就算讓陸大夫來,也是無濟於事。”


    母女倆依舊擔心不得了,溫聲安撫他。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見狀,薑寧寧不好再打擾,默默告辭。


    她在病房門口原地站了會兒,思緒有些空白。很快便無心糾結,新一批傷患送進來。


    醫院亂成一鍋粥。


    有老太太頹然地坐在手術室門口,後悔捶胸,“早知道當初聽霍隊長的話就好了,都怪我舍不得老房子。”


    走廊裏眾人在竊竊私語。


    “南城的房子塌了一大片。”


    “那邊房子建了快五十多年吧?是該重新修建了。”


    “幸好霍隊長提前帶人挨家挨戶檢查過,不少人都撤離到安全地方。就那幾個舍不得搬走誓要跟房子共存亡的,這下終於滿足他們心願了,真是自作自受。”


    薑寧寧想到後世救援團隊讓百姓撤離,總有些冥頑不靈的老古板,後來出事後把部隊告上法庭,鬧得沸沸揚揚。


    想了想,她打開背包裏的便攜式盒式磁帶錄音機,這是從軍方從特殊渠道引進的uher錄音機。


    通過簡化功能實現小型化,去除喇叭,僅保留錄音模塊,四年前尼克鬆訪華記者用的就是這款。


    默默把現場情況記錄下來,順手又記錄好幾張照片。


    在這一整天的鏡頭裏,有護士長李春娥佝僂的脊背,正用搪瓷缸給傷員喂水,腰間的繃帶滲著黃碘。


    配電工小孫蜷在配電箱旁睡著,手裏還攥著半塊印有牙印的壓縮餅幹,虎口結著搶險時燙出的水泡。


    還有鍋爐房老趙用鐵鍬鏟煤灰,全身黑得隻留下一排白色的牙齒,正給消毒房騰出最後半噸蒸汽。


    ……


    拍到最後,薑寧寧的手指也凍得骨頭都僵了,也感覺到有點低血糖。在背包裏掏了個空,才驀然間想起來東西全部送給那個小姑娘了。


    出現低血糖的症狀必須要馬上回去,補充糖分,否則嚴重會立刻陷入暈厥。


    醫院裏的葡萄糖都是有定額的,要留給傷患,還不一定夠。


    此時薑寧寧手心裏已經溢出冷汗,心跳漸漸加快,她盡量穩住呼吸往回走。


    隱隱約約又覺得背後有人在看自己,等她回頭,又什麽都沒發現。


    家屬院在醫院後門,僅僅隔了一條馬路,不到兩百米的距離。


    平時的話根本沒什麽問題,但是水中行走加大阻力。薑寧寧抓著繩子,一點點給自己加油打氣。


    低血糖症狀也越來越厲害,虛汗流個不停。


    也好在順利抵達家屬院門口。


    宿舍在二樓。


    樓層不高,也不算陡峭。


    薑寧寧剛要繼續爬樓,後背忽然被什麽東西狠狠砸了下。她踉蹌兩下,還是站不穩,一頭往旁邊栽去。


    模糊的視線中正前方是樓梯的尖角。


    這麽倒下去必定會破相。


    薑寧寧太陽穴突突直跳,心裏又急又絕望。


    就在此時,一隻有力的胳膊把她拉回來,鼻尖裏鑽入沙袋濃濃的泥腥味。


    察覺到身子控製不住地發抖,額頭布滿虛汗,霍東臨黑眸一變,把她打橫抱起來:“寧寧,你哪裏難受?我送給你去醫院。”


    薑寧寧視線裏是昏沉沉的,被抱起來更是感覺腳下輕飄飄的,像是置身在雲端裏,她小喘著氣:“低血糖,你身上有糖嗎?巧克力也行。”


    那張冷峻的麵龐上滿是焦急心疼。


    眾人的表情跟見鬼一樣。


    一時間愣住了。


    “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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