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留下銀票,將包裹遞過去,一手交錢,一手拿貨,然後隨手拿了一根老參,來到篝火邊上在鐵鍋上敲了敲,丟給留著羊山胡的男子。


    他舉起來聞了一聞,便再一丟,丟向佛前斜臥於女子身旁,在團扇上繡完了,正在細細端詳的男子麵前。


    這男子明明全神貫注地盯著團扇,似乎對周圍諸事不理不睬,連飛來的老參眼看就要砸到臉上,都沒有半點反應。


    還是身邊的女子素手一抄,接在了手心。


    不知為何,這名男子歎息了一聲,忽然搓動雙指,一縷火焰憑空出現在他的指尖,將精心繡了半天的團扇,付之一炬。


    “還是不像嗎?”女子輕輕地問,溫柔至極,偏又帶了一點小心翼翼。


    外邊宇文成一夥人掃開了地上的枯葉雜草,取出一麵帳布攤開,坐下來休息,再又拿酒水,撕肉幹,吃吃喝喝,都不多話。


    也是宇文成一臉肅然,跟隨日久的兄弟伴當,心領神會,沒有放下戒備。幾人一邊吃喝,一邊隱隱關注殿內的情況。


    火焰燃燒殆盡,男子也回過神來,搖了搖頭說道:“繡的時候都覺得極像,繡完再看,卻又不是了。”


    他從女子手裏拿過老參,再又伸長了腿。女子便跪起身子,將擺在一旁的鞋子拿來,伺候他穿上。


    匆匆忙忙地套上繡花鞋,她跟著男子走過殘破的文殊殿門檻,這男子居然一屁股坐在了門檻上邊,也不看宇文成等人,隻微微仰著頭,對著風和日麗,白雲疏散的藍天,把手裏的老參放到嘴邊啃噬。


    這根老參少說有兩三百年,根須眾多,體長一掌半,寬近三指。被他不洗不切,不燒不煮,拿著生啃,就像拿了一根肥肥的蘿卜,咬著咬著就吃下了肚子。


    外邊數人自覺對大山裏的老參是見多識廣,可從沒看到過有人如此吃法。若是切片洗淨了吃也就罷了,你整一根硬生生都給吃了,不用消化的嗎?真當是樹根啊?


    那年紀最小的女扮男裝之人,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宇文成深吸一口氣,心中更是驚疑不定……


    這人舉止皆不是常人所為,對菩薩神佛沒有半點敬畏,即便這處寺廟荒廢了,但坐於佛殿門檻之上,也是犯了忌諱,失了禮數。


    那女扮男裝之人倒是不懂這些,隻不過心裏好奇,向他問道:“你那兒明明有鍋子,還煮著粥,為什麽不切開再放進去煮一煮?”


    這人仍然看著天空,隨口說道:“沒這個必要。”


    “怎會沒有必要!你吃的這根老參,可是好東西,尋常人大病的時候,吃一小片就能吊上好幾天的命呢!”


    “唔,你會把屎煮一煮再吃嗎?”


    此言一出,眾人盡是嘩然。


    她氣得臉都漲紅了,說道:“你這人,怎可如此比較?”


    “這東西多有用我自是知道,可它的味道,即便煮過也是一樣難吃,與屎相比又有多大的區別。”


    他有些提不起勁,懶懶散散的,像是在想什麽微微地出神,又好像什麽也沒有想,隻是在細辨雲層的變化。


    “不可以這樣去比!”她叫喊起來,聲音尖尖的。


    “生而由我,從心所欲。我說這雲是黑色的,你看不出,是因為你以為現在還是白天;你沒有想過到了晚上,雲就跟著天空一起,變成了黑色。你覺得不能比,是因為你沒有生吃過老參,也沒有將屎吃進嘴裏。”


    她覺得一陣惡心,忍不住駁斥他,“莫非你吃過?”


    他仍然看著天空,淡淡地說道:“仙兒,你說它們之間的味道,能相提並論嗎?”


    他身邊的女子忽然間微微地抖動了起來。


    “不知道?”他冷冷地問。


    “確實差不了多少。”桃花眼中細雨濕,女子也望向天空。


    他喃喃地說道:“其實狗能吃的,人都能吃,這是不是說明人與狗其實差不了多少?”


    淚水從桃花眼中流淌下來,女子伸指撫去,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另一邊宇文成已經將年紀甚小的伴當拉住,並示意大夥趕緊收拾,離開此地。


    眼看著整理妥當,宇文成對殿中諸人抱拳行禮,說道:“我等還要趕去襄陽,會見幾位朋友,勿怪就此作別,先行告辭。”


    不知為何,之前還甚有禮數的胖子,山羊胡男子都見禮不回,無動於衷。


    宇文成拉著身邊的伴當轉身就走,幹脆利落。可第一次走出大山踏入江湖的彭翼卻留在後邊,對坐在門檻之上的人說道:“你這人好生無禮,與我們說話,卻一直看著天上!莫非瞧不起我們?”


    “你誤會了……與其看幾個將死之人,還不如對著這片藍天白雲,要來的賞心悅目一些。”


    宇文成猛地站住腳步,提氣運轉內勁,忽覺心痛如絞,渾身刺疼,腳下發軟,已是跌在地上。


    身邊眾兄弟都一一摔倒,隻有那年紀甚小,女扮男裝者沒事人似的,傻站著。


    “你們是什麽人,為何如此歹毒?”宇文成馬上就想到了,必是方才那些淳化元寶上抹了奇毒,觸之則難以幸免。


    之前那胖子分錢,獨獨漏過了她,也不知是她正好捧著老皮子,沒有空去接,還是胖子故意如此。別個摸過的兄弟,都在地上疼得打滾,功力不濟的,已經吐血而死。


    那坐在門檻上的男子,淡淡地說道:“你前麵不打聽我們是什麽人,因為你不想與我們有過多的瓜葛;打著及早抽身而退的念頭。現在卻又問了,不過是想求饒,留下活路。”


    裏麵的胖子如彌勒一般的笑了起來,說道:“你也不想想,若是要留活路,為何還要下毒呢?”


    宇文成哀求道:“錢都還你們,東西都不要了,把解藥給我們!”


    那留著山羊胡的年輕男子不屑地說道:“如此一來,我們不就成了強盜?”


    胖子對他說道:“強盜隻要錢財和女人……這裏都有,我們怎麽不是強盜了?”


    “強盜若是對方求饒,說不定會放人活著離去。”


    胖子笑著說道:“是啊,可我們定然是不會的,無論怎樣祈求,或是付出多麽大的代價……”


    留著山羊胡的男子拿著鐵勺在鍋子邊上敲了敲,裏麵已經一點也不剩了。


    “我們不是強盜,因為我們隻想害人。”


    “我們喜歡害人。”胖子笑眯眯地說道。


    宇文成感覺到心裏發冷,好似在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中,不停地墜落。


    那坐在門檻上的男子,一副十分寂寞,百無聊賴的神色,淡淡地說道:“因為我們姓何,是何家之人。”


    何家?


    何家……


    下三濫何家!


    宇文成完全絕望了,對唯一沒有中毒的伴當嘶聲淒厲地喊道:“快走,頭也不要回,走得遠遠的,自己想辦法回家去!”


    若是早知道這座荒廟中的人是下三濫何家,他一定不會進來,不會靠近——不,他甚至會選擇繞上百多裏的路,遠遠地躲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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