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頭。


    北司衙門大堂中,氣氛嚴肅至極。


    指揮使田爾耕和鎮撫使許顯純一個坐主位,一個坐次位。


    下手兩側則站在各所千戶、百戶等人。


    中間擺放著陸文昭等人的屍體,裴綸、江玄、殷澄、溫良弓等人站在屍體旁,垂首肅立,一言不發。


    聽完裴綸等人的講述,田爾耕等人個個臉色嚴肅,眼神陰晴不定。


    誰也沒想到,本來已經結案半個月的案子,竟全是陸文昭所為。


    而且,此案竟還涉及到皇上落水一事?!


    此事已經瞞不住了,郭真的死必有緣由,陸文昭不可能無緣無故殺他。


    所以在裴綸的講述,是他順藤摸瓜,查了郭真的過往,查到郭真是皇上乘坐寶船的監造官,因此懷疑是郭真在皇上乘坐的寶船上動了手腳,事後才被滅口。


    當然事實也確實如此。


    郭真雖然死了,寶船監造紀要也被燒了,但想查的話,還是能查出來的,畢竟造船的工匠都還活著,一問便知。


    之前江玄雖然知曉此事,並借口說是在案牘庫值守時偶然看到了寶船監造紀要,但這個說法是站不住腳的。


    而且他也不是負責郭真的案子的,也沒資格去查閱陸文昭的檔案。


    所以這件事必須由負責此案的裴綸去查出來,別人才不會懷疑。


    否則,你一個普通校尉去查案,還直接奔著結果去查,你如何給上麵解釋?


    你又是如何知道郭真在寶船動了手腳,難不成你也參與了此事?


    到時候就算長了十張嘴都說不清。


    這也是之前江玄並未以此事來揭發陸文昭的原因。


    事實也果然如此。


    此刻通過裴綸講述案情,人證物證俱全,查案前也有合理的推測,因此眾人聽了,都並未有所懷疑。


    隻是事關重大,眾人一時被驚得都有些回不過神來。


    足足過了許久,眾人才漸漸回神。


    田爾耕和許顯純對視一樣,心中皆是驚怒交加。


    “裴綸,你說陸文昭策劃謀害皇上,你可有足夠的證據?”


    田爾耕緊緊盯著裴綸,沉聲說道:“你可知此事一旦傳出去,會有什麽後果?!”


    裴綸麵色嚴肅,拱手說道:“回大人,卑職查到郭真曾做過內官監的掌印太監,負責過皇上新造寶船的建造,因此才合理猜測,否則若是其他原因,他不至於會被滅口。”


    “那你又是如何確定他是被陸文昭給滅了口?”許顯純沉聲道。


    裴綸肅然道:“給郭真駕車的小內官說,有個俊俏少年在等郭真,再加上那張北齋落款的信函,這證明他是受北齋之邀,前往金陵樓赴約,但最終卻死在了酒肆,此事絕非偶然,否則不可能隻死他一個,而是北齋等一眾逆黨設局殺他。”


    “如此再聯係陸文昭、丁白纓、北齋、郭真等人之間的關係,卑職才判定郭真是被陸文昭滅了口,就算殺人的不是他,也絕對是他所指使的。”


    “至於沈煉,他大概隻是一時鬼迷心竅,被陸文昭給利用了,今日死在十裏坡,也算得了報應。”


    說到最後,裴綸還不忘給沈煉翻案,證明自己實事求是,對事不對人,也算為這案子增加幾分真實性。


    聞言,田爾耕和許顯純臉色陰沉,兩人互相對視一眼,都同時想到了什麽。


    區區一個陸文昭,怎敢設局謀害皇上?


    陸文昭身後,必然還有人!


    而皇上死了,誰會是最大的受益人?


    誰又有這個本事,可以指使一位內官監的掌印太監和一位正五品千戶敢冒著被誅九族的風險去做下如此大案?


    不言而喻。


    “呼……”


    田爾耕長呼口氣,起身道:“此案本督會如實向廠公匯報,結果如何由廠公定奪,若事實果真如你等所言,該有的封賞不會少了你們,散了吧。”


    眾人心中一鬆,麵露喜色,行禮道:“是,多謝大人,卑職告退。”


    ……


    幾人走出衙門,都不由長出了一口氣。


    溫良弓拱手笑道:“恭喜千戶大人,正五品官職指日可得!”


    殷澄也開玩笑地說道:“千戶大人,以後可得多多提攜小人才是啊。”


    裴綸哈哈一笑:“同喜同喜,我等皆有封賞,尤其是江賢弟,這次不僅完成了廠公交代的任務,還讓了陸文昭露了破綻,當為首功,說不定升百戶都有可能。”


    江玄微微一笑,心中也有所期待。


    隨即,他轉頭看了眼東廠方向,目光微微閃爍。


    不知這一次,魏忠賢會如何對付信王?


    此事雖無直接證據證明是信王指使,但根本就無需證據。


    誰是最大的受益人,誰就是幕後真凶。


    江玄本無意與信王為敵,畢竟這位可是未來的崇禎皇帝。


    但事關身家性命,那就怪不得我了。


    我也隻是想活下去罷了。


    至於以後的事,誰知道呢?


    閹黨就閹黨吧,若以後他真做了皇帝,大不了自己早點跑路就是了,這可是個綜武世界,天下又不止大明一個王朝。


    不過在此之前,還是得先抱緊魏忠賢這根大腿,想盡辦法獲取利益,盡快提升自己的實力。


    ……


    月上中天,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後半夜。


    但此時,東廠內部卻仍舊燈火通明。


    魏忠賢坐在主位上,聽完兩位義子的匯報,臉色也是頗為難看。


    身為太監,他又豈會不知,自己能有如今的權利,都是皇上賦予的。


    一旦皇上死了,後麵不管是哪個當皇帝,都不可能放過他。


    所以他是最不希望皇上死的那一個。


    至少目前如此。


    魏忠賢不說話,其他人自然也不敢開口。


    過了許久。


    魏忠賢才淡淡道:“此事諸位孩兒有何見解啊?”


    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哀樂。


    但眾人卻是心中一緊,他們知曉義父的脾性,一般表現的越平靜時,心中反倒越是憤怒。


    “義父,此事還用說麽?”


    沉寂片刻,趙靖忠上前說道:“區區一個內官監太監、一個五品千戶,哪來的膽子謀害皇上?此事定是信王在背後指使!”


    魏忠賢嗬嗬一笑,搖頭道:“倒也不一定,就他那懦弱的性子,皇上就算駕崩了,也不一定傳位給他。”


    趙靖忠愣了下:“義父的意思是?”


    魏忠賢淡淡道:“東郊不是還有個護龍山莊嗎?”


    眾人臉色一變。


    一個穿著白色蟒袍的中年宦官連忙上前道:“廠公大人,護龍山莊向來不參與朝政,而且那位神侯大人都隱退閉關很久了,他的身份也不符合祖訓,怎麽可能回來爭奪皇位。”


    魏忠賢瞥了他一眼:“劉公公,本公也隻是隨口一說,你著什麽急啊?”


    劉喜臉色微變,連忙道:“奴婢隻是想為廠公分憂而已。”


    說完退了回去。


    魏忠賢沉默片刻,揮了揮手,道:“行了,這事兒本公知道了,夜深了,都歇著去吧。”


    “啊?”


    眾人都愣了下。


    這麽大的事兒,就這樣就完了?


    許顯純連忙道:“義父,此事幹係重大,若不及時解決,恐有損義父和皇上的威嚴啊。”


    “那你說說該怎麽辦?”


    魏忠賢瞥了他一眼:“要不本公給你一道聖旨,你帶人去信王府拿他進你北司詔獄拷問?”


    “孩兒不敢!”許顯純連忙低頭。


    “這不就得了。”


    魏忠賢擺了擺手,道:“行了,本公知道該怎麽辦,用不著你們操心,回去吧,這次辦案的人,該封的封,該賞的賞,別讓下麵的人寒了心。”


    “至於那賊首陸文昭,給我誅了他九族,給其他別有用心的人提個醒。”


    許顯純愣了下,連忙道:“義父,這陸文昭家裏就剩他一個了。”


    “那就抄他的家!”


    魏忠賢不耐煩地道:“家裏有什麽活著殺什麽,就算有條蚯蚓都給我挖出來豎著切成兩半!”


    “是,孩兒告退。”


    眾人恭敬行禮,隨即紛紛散去,隻留下掌刑千戶韓堯服侍魏忠賢。


    這兒的人就屬他地位最低,這髒活累活自然是他來幹。


    韓堯也不在意,連忙跑去打盆水來給魏忠賢洗腳。


    魏忠賢手撫額頭半躺在座位上,突然開口問道:“孩兒,讓你辦的那事兒,辦的怎麽樣了啊?”


    韓堯動作一頓,連忙道:“義父,已經找了好幾個,時間上也差不多對得上,就算一個不行也還有另一個,保證沒問題!”


    “嗯。”


    魏忠賢微微點頭,道:“此計事關重大,千萬不能出差錯,皇上已經活不了多久了,咱也得為自己考慮考慮。”


    “隻要此計一成……”


    魏忠賢突然冷笑一聲:“到時候管他什麽信王也好,鐵膽神侯也好,全都給我老實待著!”


    “而咱家,依舊還是皇上最親近的人,這朝廷也還是咱家說了算!”


    “義父說的是。”韓堯連忙附和。


    魏忠賢點點頭,隨即眼眸微眯,道:“不過這信王,終究是個隱患,還是不能讓他壞了本公的大事。”


    “就算不能殺,本公也有的是辦法對付他!”


    說著,魏忠賢看向韓堯,吩咐道:“這段時間派人盯緊他,等過些日子,本公打發他離開京城,你跟著一塊兒去。”


    “這事兒辦好了,本公重重有賞。”


    韓堯頓時一喜,連忙道:“是,孩兒多謝義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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