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嘩的雨勢忽而變得小了。


    餘曜曜不禁往那處嬌喝看去。


    隻見一位錦衣美人打著傘,緩步從朦朦雨幕中走過來。她柳眉輕蹙,杏眼盛了怒意,橫看著她。那神情,譏諷中帶了幾分不屑。


    不過,餘曜曜哪會因為這小小的眼神便感到羞愧呢。相反,她回了錦衣美人一個同樣不屑的眼神。顧聞白的妻子,不就是小小靈石鎮上鞋襪鋪裏的俏掌櫃嗎?她能給顧聞白至高無上的權力?用之不竭的金錢?隻有她,才能滿足男人所有的夢想。她一向淡淡的眉眼忽而變得扭曲起來。


    “落兒!”顧聞白忙迎上去。方才他明明將落兒反鎖在房中,怎地她又能順利出來?究竟是誰,將落兒放出來的!


    餘曜曜哪會讓他們夫妻相聚,腳步緊緊追著顧聞白:“顧公子,你若從了我,自有數不清的榮華富貴……”


    在一旁的衛蒼眼珠一轉,就勢上前,欲幫餘曜曜一把。餘曜曜不是想要顧聞白嗎,他很樂意相助。他也上前一步:“賢弟,你就從了餘姑娘罷……”他口中說著,一雙大手預備將顧聞白推向餘曜曜那邊。而後,他便順勢攬了蘇雲落,將她擄走。


    如意算盤打好,他正要使力,忽而對上餘曜曜一雙淡淡的眼睛。


    她的眼中,似是斂了一絲厭惡。


    衛蒼一怔,便是在須臾間,餘曜曜轉頭迎向他,嘴唇蠕動著:“你去死吧。”


    話音方落,他便感到他的下腹劇烈的刺痛。他下意識地伸手一撫,卻摸出一手的黏糊來。是血!他無比震驚地看著餘曜曜。她,竟敢刺傷他!明明他與她無冤無仇的不是?他努力地回想著很久很久的以前,他是不是得罪過她……隻可惜,他對沒有放在心上的人,是沒有什麽深刻的記憶的。


    餘曜曜終於笑了,她的笑聲極為怪異,有一種讓人窒息的感覺。她心中多年的執念終於得到釋放,太痛快了!太爽快了!


    “神勇將軍?可笑至極。”她譏笑著,諷刺般地睨著衛蒼。雖然她曾想過,待她登上至尊之位時再好好地琢磨他,俯視著他,蹂躪他,但現在她便忍不住了。便是不能取他性命,但是也不會讓他好過。


    衛蒼的臉上,仍然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


    在刺傷衛蒼之後,餘曜曜腳步微微一轉,又飄向顧聞白。為了顧聞白的事她已經浪費了幾日的功夫,不情願的男人還是要靠擄的!


    此時,顧聞白已然攬了蘇雲落,在低聲與蘇雲落說話:“落落,此處危險,你快回去……”他此時根本不敢確定,蘇雲落是否能聽懂他的話。他與她的眼神對視,卻見其曜曜生輝,含了一絲狡點。


    咦?落兒這是……


    不等他反應過來,蘇雲落已經掙開他的懷抱,右手輕輕握住一件物什。


    回去?遲了!


    餘曜曜伸手便去抓顧聞白。待男人見識到她的好,便不會再想著以前的妻子了。


    餘曜曜抓了個空,顧聞白被蘇雲落推到一旁去,她對上一雙凝了怒氣的眼睛。咦?她才怔愣了半息,整個人就被蘇雲落緊緊摟住,脖子上架了一件冰冷的物什。蘇雲落的個子比她高,此時牢牢地將她控製在懷中,架在她脖子上的,是一把小巧玲瓏的匕首。


    餘曜曜竟然還隱隱聞到,蘇雲落的身上有一股茉莉的香味。嗬,養尊處優,小家子氣的女人。她餘曜曜,已經好幾日沒有沐浴了……想到此,餘曜曜竟然還能分出心思,打算征用蘇雲落的淨房,好好洗上一回澡。


    局麵變了又變,在一旁看著的人雙眼睜得老大,生怕錯過了精彩之處。


    直到衛蒼捂著下腹,腳步踉蹌了下,那些士兵才反應過來,趕緊上前擁著衛蒼:“有刺客,保護將軍!”


    衛蒼微微喘著氣,看著麵前的兩個女人。


    蘇雲落的匕首架在餘曜曜的脖子上,看起來是蘇雲落占了上風,可是,此時蘇雲落的眼神開始變得渙散、空洞起來。


    邪毒未解!衛蒼想起那年輕女子將消息傳來時,他恨不得提刀去砍了吳王的那個女人。竟敢騙他!在來顧家之前,他已經命人將那叫雅夫人的軟禁起來,隻待他將蘇雲落帶回去,再威脅那雅夫人替蘇雲落解毒。


    而吳王,同樣也被他軟禁起來。雅夫人與吳王本是一體,雅夫人如此做法,定然是吳王授意。


    其實,衛蒼心中還另有一件事比較焦慮。


    那便是,他打算捉拿的善心教的教主,似是沒有出現。


    顧聞白也發覺了,蘇雲落根本沒有清醒。此時她眼神空洞,手上的匕首雖牢牢地抵在餘曜曜的脖子上,她卻再也沒有了下一步的動作。


    餘曜曜何許人也,自然也發覺挾持她的蘇雲落的不對勁起來。但蘇雲落的匕首,仍舊牢牢地抵在她的脖子上,她若是稍微一動彈,怕是那匕首便一刀封喉。她唇角微微上揚,好心勸道:“這位娘子,你若是甘願放手,我定然奉上巨額的財富與你。屆時你可以養上好些麵首,何必在顧公子這棵樹吊死?”


    蘇雲落沒有任何反應。


    餘曜曜又勸:“這位娘子……”脖子上的匕首又深進去了。她已經能感覺到,匕首抵著的肌膚,微微有些刺痛。


    蒙大明說,這顧聞白的妻子是個傻的。方才她走過來的時候無比正常,一副顧盼生輝的樣子,她還一度以為是蒙大明說錯了。原來是真的傻啊。虧顧公子還將她視若珍寶的樣子,啐,她不比蘇雲落好上許多?難不成顧聞白有著特別的愛好,喜歡的是傻子?


    隻不過,被這傻子挾持著,總有點氣瘋了的感覺。


    心思轉念間,衛蒼已然沉聲道:“給我拿下那刺客!如取得她的首級,賞黃金一百兩!”


    黃金一百兩!可以在京城比較好的地段置上一座小宅子了!


    士兵們開始興奮起來,朝著蘇雲落、顧聞白與餘曜曜包圍過來。


    餘曜曜淡淡的眉眼忽而變得忿恨起來:“衛蒼,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心狠手辣。”她還以為衛蒼非這小娘子不可呢……


    咦,不對,假若這小娘子是個傻的,衛蒼怎會與顧聞白爭她?


    雨點忽而又變得大了起來,啪啪的砸在人的腦袋上,生痛生痛的。電光火石間,顧聞白疾步走到蘇雲落身後,狠狠地將餘曜曜一推,蘇雲落手中的匕首劃了餘曜曜的臉一刀,跌落在地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蘇雲落方才空洞的眼神忽而又變得生動起來,她被攬在顧聞白懷中,微微喘了口氣,抓住顧聞白的手掌便咬起來。


    這幾日顧聞白早就習慣了蘇雲落的噬咬,他緊緊摟著蘇雲落,想退出士兵的包圍圈,可是已經晚了。


    餘曜曜一個踉蹌,差些沒跌在地上。但她生生刹住腳步,站穩身子,再輕輕地用手撫著方才被蘇雲落劃了一刀的臉。傷口不淺,此時密密地沁出血珠來,沾了一手的鮮紅。


    雨下得越發的大了。雨水衝洗著她臉上的傷口,隱隱的痛。


    她緩緩回頭,看了顧聞白與蘇雲落一眼。


    隻可惜,顧聞白與蘇雲落壓根沒看她。


    士兵圍了上來。三人的圈子被漸漸縮小。


    衛蒼被人攙扶在一處避風雨處坐下,手下問他:“將軍,可要傳隨軍大夫?”


    衛蒼搖頭,唇角綴了一絲笑容:“小小傷口,不打緊。”他要留下來看戲。


    他再度吩咐士兵們:“殺了那男的和刺客,小娘子抓活的。”


    “是!”


    忽而有人急急呼了一聲:“將軍,您瞧!”


    便是有天大的事,也比不上眼前的這一幕。衛蒼不甚在意,往門外一看,卻見外頭黑壓壓的擠滿了人。


    他訝然地睜大了雙眼。


    天在下大雨,可那些人壓根不受影響,隻緩緩朝顧家湧過來。他們沒戴鬥笠,沒披蓑衣,滿臉俱是雨水,滿臉俱是氣憤的神情。


    他心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是善心教!


    嗬,他盯了許久的大魚,終於在今夜主動露出水麵。隻是,他以前收集到的消息,說善心教從來不正麵與軍隊有衝突,怎地這回與傳聞不符?那善心教的教主,可藏在這些人中?


    餘曜曜一動不動,顧聞白攬著蘇雲落,也一動不動。三人淋成了落湯雞,衣衫俱濕透了。蘇雲落咬了半響顧聞白的手掌,終於滿足地抬起頭來。她好奇地看著朝他們包抄過來的士兵,抬著滿是雨水的臉問顧聞白:“他們在作甚?”


    她的眼睛濕漉漉的,純真無比。


    顧聞白低頭看她,笑道:“他們在玩殺人的遊戲。”


    蘇雲落認真地從袖子中掏出一方帕子來,細細地替自己擦了臉。可雨水不停歇地落著,如何能擦得幹?


    餘曜曜看著蘇雲落,不省得她是在裝傻,還是真的傻。可便是這傻子,方才挾持了自己,還在自己臉上劃了一刀。


    湧過來的流民太多,士兵們開始警惕起來,不待衛蒼吩咐,自發地圍成了人牆。


    “你們瘋了!這是神勇將軍!有誰敢過來,休怪我們不客氣!”一個百夫長站在人牆後,高聲訓斥。


    流民們不發一語,仍舊朝士兵們走過來。


    百夫長沉下臉,高高舉起手中的大刀:“兄弟們,流民暴動,危害社稷,神勇將軍奉旨鎮壓!”


    士兵們訓練有素,配合地喊了起來。


    此時在流民中終於有人喊了起來:“勞什子神勇將軍欺壓百姓,見死不救,枉食朝廷俸祿,他該死!兄弟們,這世上從來沒有人比我們高貴!他們所吃所穿,皆是我們辛苦勞作的果實!憑什麽他們吃香的喝辣的,綾羅綢緞換著穿,女人一個一個地換,而我們隻能吃糠咽菜,身無寸縷,家貧無以娶妻?!”


    流民們也吼了起來:“說得對!他該死!”


    雨聲嘩嘩,掩不住這些憤怒的聲音。


    衛蒼貼在一個千夫長的耳邊,低聲道:“這是善心教在蠱惑流民,你且觀察觀察,善心教的教主藏在何處。”


    千夫長應下。


    衛蒼壓根不擔心這些善心教的教徒。他打探過善心教所有分布在全國的人數不過數萬人之眾,在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偷偷地自擁為王,說不定官家用招安的名義,還能封個閑散王爺當當。但若要揭竿而起,企圖奪了官家的寶座,那他們的幾十萬軍隊,可不是吃素的。


    想要揭竿而起,也得像他這般,籌謀數年。


    下腹又隱隱痛了起來。這該死的餘曜曜,怕不是瘋了!竟然莫名地捅了他一刀!衛蒼咬牙,她若這般狠辣,別怪他無情!


    百夫長疾步走過來:“將軍,可是來真的?”他雖當上了百夫長,但很久以前,也曾是腳踏黃土,靠天吃飯的農民。心中對這些流民自是存了幾分同情的。那善心教是蠱惑人心的邪教,但這些流民何嚐不是在走投無路之時,才忍無可忍走了這一條路。之前將軍吩咐不用安置流民時,其實他心中是有些不情願的。


    衛蒼抬頭,睨了他一眼。


    那眼神幽暗,帶著一絲狠辣。


    百夫長心一顫,低下頭來:“謹遵將令。”將軍一向和善,對誰都是笑臉相迎,他都快忘了,將軍終究是將軍,他們之間,差著一道巨大的鴻溝。


    外頭閃亮的大刀舉起來,流民越發的瘋狂,不停地喊著:“他們竟然用刀對著我們!朝廷不要我們了!我們理應揭竿而起!教主萬歲!教主自然會為我們討回公平!”


    嗬,衛蒼冷笑一聲。倘若善心教的教主真的能為他們討回公平,他便把頭砍下來給善心教的教主當凳子坐。


    外麵沒意思,隻能看裏麵的好戲了。衛蒼將視線調回院子中,卻見餘曜曜緩步走向顧聞白二人。


    大雨嘩嘩,她的聲音不高,盡管衛蒼耳目聰明,還是聽不到餘曜曜在說什麽。卻見顧聞白的神情略略有些訝然。蘇雲落仍舊天真無邪地看著餘曜曜。


    圍成一圈的士兵,仍舊維持著方才的姿勢,沒有動彈。


    衛蒼急了:“你們都是幹什麽吃的,還不快上!”


    餘曜曜回頭,朝衛蒼一笑。


    她走到一個士兵麵前,伸出手指,輕輕落在他的額頭上,再輕輕一推,那士兵竟然似木頭人一般往後倒下,一動不動臥在水中。


    顧聞白垂眼,看著那士兵。


    方才餘曜曜說的是:“我乃善心教的教主。你若做我背後的男人,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雨忽而停了。


    周遭忽而安靜下來。


    衛蒼聽得顧聞白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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