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裏又與簡言操勞的時候不同了。


    灶房裏幹幹淨淨,木柴被劈得整整齊齊的堆了半壁。兩個烘籠堆在一側,上頭烘著些衣衫,常見的粗棉衣衫中夾雜著水綠嫣紅的小衣。


    衛英並沒有看見。他雙眼一直看著張三娘。看她一雙素手,從熱著的大鍋裏端出一碗麵,再從壇子裏撈了根醃王瓜切成塊,攏在一個小瓷碟中。


    張三娘將麵與醃王瓜一起放在灶房的矮桌上,又折身給衛英拿了筷箸:“衛壯士,請用。”


    語氣仍舊生疏有禮。


    衛英坐下執了筷箸用飯,嚐了一口麵。眼睛又是一亮。這張三娘下麵的功夫比煮餛飩要強多了。


    他吃著麵,邊偷偷看向正在擦拭的張三娘。


    張三娘背對著他,衛英隻看到一截細白的天鵝,微微彎著,細碎的短發隨著她的動作一動一動的。她的肩很薄,窄袖短襖將腰掐得細細的。


    衛英越發覺得嘴中的麵好吃極了。


    隻可惜麵太少,他才吃個半飽便沒有了。


    張三娘忽而轉過頭來,問他:“那邊不是有廚娘了,怎地回來吃了?”她的杏眼亮晶晶的,在昏暗的燈光下濕漉漉的誘人。


    衛英順口答道:“明福受了風寒,許久不見好,辛嫂子告了假;狄嫂子忙不過來,我又錯過飯點,是以便想回來瞧一瞧可還有飯。”


    見張三娘不解地看著他,他才想起張三娘初來乍到,並不熟悉那邊的人。忙又解釋道,“明福是廚娘辛嫂子的兒子。”


    張三娘便恍然大悟。


    衛英不想走。但公子……不,現在該叫大爺了。大爺還要他去辦差。自從李管事不管事之後,大爺便怪忙的。他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張三娘,道,“麵很好吃。”


    張三娘便嫣然一笑:“多謝衛壯士誇讚。”仍舊是那般生疏有禮。


    可她,笑的時候怪好看的。


    衛英才出了灶房,張三娘臉上的笑容便收斂了。她擰幹帕子,抹著油膩的灶台,想著李遙芝蘭玉樹般的臉龐,用力擦得更厲害了。衛英雖好,但李遙更勝一籌,她不允許自己再失敗一次。


    靈石鎮不大,滿媽媽撿來的拾兒麵無表情地晃蕩著,東瞧西瞧,狗吠攆狗,餓了便從懷裏摸出羊肉饅頭啃著。


    便是走得再慢,半個時辰也繞了一圈了。


    這時,她瞧見了明遠鏢局的招牌。


    明遠鏢局的院子極為寬敞,拉了巨大油布的棚下,停著一溜兒的馬車。兩個身強力壯的鏢師專心檢視著馬車,沒有注意到拾兒進了院子。


    拾兒啃著羊肉饅頭,蹲坐在一處不顯眼的地方,百般無聊地看著馬兒噴著氣,甩著馬尾。


    羊肉饅頭啃完了,馬兒沒什麽好看的。她打了一個哈欠,從蹲著的地方悄無聲息地摸進內院。


    內院靜悄悄的,不聞人聲。


    這竟是那蘇雲落的產業。


    拾兒又摸出一顆梅子,丟進嘴中。


    有人擔著兩個木桶從角落裏轉出來,一晃一晃,走得極慢。一股難聞的臭氣隨風飄過來,縱然她經常不沐浴,也難以承受那股臭氣。


    哦,原來是個倒夜香的。


    拾兒掩著鼻子,正要轉進角落中藏著。忽而覺得那人有些眼熟。


    她怔怔地看著那人,直到他雙目無神地走過她麵前,她看到他耳下的紅痣,才顫聲道:“姑爺,你是於姑爺?”


    才晴了兩個時辰的天又陰暗起來。


    風一吹,沉沉的雲便墜下水來。


    顧聞白戴著鬥笠,披著蓑衣,將桑田檢視了一小片,才雙腳沾滿泥巴地回到田中的木屋。


    木屋中燃了火盆,還熬了熱茶。


    衛真取了水,在簷下衝洗著顧聞白換下的靴子。顧聞白站在他身後的窗戶邊,望著煙雨朦朧的桑田,麵上若有似無的隱著一絲笑容。


    他眼中雖然看著桑田,心中卻想著,落兒的癸水似是已經過去三四天了。那洞房花燭夜,今夜便該安排上了罷……


    心中掛了事,麵上卻不慌不忙。待衛真將靴子衝洗幹淨,他又吃了一壺熱茶,才不緊不慢地上車。


    雨勢雖不大,但二人回得折園時,顧聞白衣服的下擺還是濕了半幅。


    折園中燈火通明,聽得動靜,蘇雲落穿著一身燕居的便服,從屋中迎了出來。


    見顧聞白渾身濕氣,她忙囑咐詠春詠梅:“給大爺提熱水來。”說著又將顧聞白拉到烘籠旁,解著他的衣衫。她動作並不忸怩,目光清明,專心地替他解著衣衫。顧聞白望著她青絲如雲的頭頂,想著今夜即將了卻心願,喉頭便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


    聲音有些大,蘇雲落停下動作,疑惑地看著他:“三郎,你餓了?抑或,先擺飯?”


    顧聞白麵不改色:“不過是渴了。”


    蘇雲落替他除下外衫,丟在髒衣簍中,又替他倒水:“本以為老天能晴半日,誰道又下起雨來。三郎匆匆忙忙去檢視,又匆匆忙忙回來,倒是辛苦你了。”


    一碗熱茶遞到顧聞白麵前,顧聞白接過,一飲而盡,恢複些許理智,說起正事來:“方才我詢問莊頭,他道,今年怕是天有異象。二月沒過,便這般連日暴雨。靈石鎮地勢偏高,雖然無虞,但周遭有好些村子,二十幾年前卻是受過洪災的。”


    蘇雲落顯然也想過這個問題:“眼看這雨連下了快半個月了,雖然不曾受災,但防患於未然,我們還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好。”


    落兒與他果然所見略同,顧聞白將碗放下,眼中融了寵溺:“落兒果然與我想到一處去了。”


    不過,今晚他暫時不想與落兒談論這些。


    他想了想:“要不,還是先擺飯罷。”先用飯,而後再一起鴛鴦浴。


    蘇雲落歎了一聲:“辛嫂子告假,狄嫂子做許多人的飯菜,倒是一時忙不過來,我便囑她,多做些便利的吃食。”


    顧聞白的臉綠了綠:“是以今晚又是清粥小菜,外加羊肉饅頭?”


    蘇雲落笑著點頭。


    他本還想著用些精致的吃食,比如牡丹生菜、黃金***寶豆腐之類的。罷了,隻要用了沈大夫給的藥丸,便是天天吃粥他也不怕。


    顧聞白心中想什麽,蘇雲落自然是省得的。


    其實,她麵上雖平靜,但內心卻漣漪不斷。


    該來的,還是要麵對。


    顧聞白先進了淨房,果不其然,那狗男人在裏頭巴巴地喊她:“落兒,可否能進來幫我拿一下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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