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天亮了。


    下了兩天三夜的雪終於停了下來,今日出門沒有那麽難了。


    詠雪戴著風帽,攏緊鬥篷,拎起籃子,便要出門。


    阿元喚住她:“詠雪,我看你臉色有些不好,這兩日可是累著了?”


    詠雪轉頭看他,笑道:“阿元哥,你眼下的青圈,怕是撲粉都遮掩不住。”


    阿元也笑了,笑著笑著不由地打了一個哈欠:“你且小心些。”


    詠雪應下,撩簾出了門。


    外頭到處白皚皚的一片,許多商戶已經陸續出來掃雪,見她走過,一些熱情的便與她打招呼:“詠雪姑娘,早安。”


    詠雪笑著應了。


    麵上還帶著笑,走至無人的地方,臉上便垮了下來。這兩日,實在是太累了!


    她抬手,掩著臉,小小的打了一個哈欠。


    手才放下,便瞧見餘嫂子在前麵不遠處,正盯著她。


    詠雪的心猛然一跳,硬著頭皮走過去:“嬸嬸。”


    餘嫂子皮笑肉不笑:“二妹,昨日伯年上山,你為何不去?”


    詠雪不看她:“嬸嬸,我與伯年無親無故,如何能送他上山?”


    “嗬。伯年才死了幾日,你便這般無情無義。”餘嫂子呸了一聲,“臭婊子。”


    詠雪臉頰扯了一下,還是決定不與她計較,將正事辦完要緊。


    她低頭正欲快步走過,忽而腦後一痛,她張了張嘴,倒了下去。


    蘇家鞋襪鋪。


    李遙沒完沒了,在屋中踱來踱去。


    屋中燃著兩個火盆,兩個支摘窗被支起,冷風刮進來,微微的冷。床榻上躺著一人,蓋著薄毯子,氣息很微。榻下的小杌子上,蘇雲落抱著手爐,盯著某一處地方出神。


    屋中藥味極濃。


    李遙又踱了一遍。


    上好的波斯地毯都要被他踩爛了。蘇雲落心道,卻不敢出聲。


    自那晚李遙披著風雪趕回來,從黃家冰窖上救出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顧聞白,以及被困在冰窖裏情況並沒有好上多少的她,他的臉色難看得像是吃了狗屎。待她回過魂來,以及確定顧聞白還能活,他就開始焦躁不安,在屋中踱來踱去的,還對著她欲言又止。


    蘇雲落看得出,李遙大約是想罵她。


    自從他自請為她的管事後,就尊她為東家,就沒有用過長輩的身份對她說過話。


    李遙又踱了一遍,看看仍舊一臉呆滯的蘇雲落,又看看仍舊奄奄一息的顧聞白,終於開口:“你,你,以後離這小子遠一些。”


    蘇雲落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可是那晚我答應過他,若是他還能活著,我便要嫁給他。”之前他不是急吼吼的要撮合他們嗎?怎地才幾日便變了臉色?


    李遙的嘴張得能塞下個雞蛋。


    他氣急敗壞:“他這個倒黴蛋,你還要嫁他?就他那副鬼樣子,活過來走路五步便得歇兩步。”


    蘇雲落將頭低得更低:“他是為了救我……”


    “放……!”李遙將欲出口的粗魯話咽下來,“若不是他帶你到那鬼地方去,用得著救你?”


    他越說怒火越盛:“他家不是還有下人,讓他們將他抬走!我一看這小子就想掐死他!”


    蘇雲落偷偷看他,見一向溫潤如玉的李遙一張臉已然扭曲,聲音不由放得更低:“衛英受傷也很重,還有那個陳樓,他們那邊放不下了……且衛英的大嫂又快臨盆……”她用手指挖著手爐,“等他醒了,能走了,再讓他自己走。”


    能走?李遙嗬了一聲。那馬大夫可說了,傷筋動骨一百日,更何況,顧聞白渾身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還不省得要住上多少個月!還有,這就算了。可,可,那薄毯子下的顧聞白,可是不著寸縷的!


    這要是等到他能走,估計那孩子都出世了!


    啊呸!他在想什麽?!衛英搖搖頭,將自己腦中齷蹉的思想搖掉。咬牙道:“你是非嫁他不可了?”


    蘇雲落的腦袋幾乎要埋到手爐上了,她的聲音含含糊糊的:“你原來不是希望我再尋嗎?”


    那也沒發覺這顧聞白是個倒黴的!這胸口的傷口還沒有好利索呢,身上又添了這麽多的傷口。李遙想起那晚幫顧聞白剪掉血衣時,那渾身上下觸目驚心的傷口,用手輕輕一擰便能出血水的衣衫,便是他這般的男子,看了都要渾身起寒顫。


    更別提,那晚蘇雲落哭成了淚人。


    哼!李遙沒再說話。


    算他命大,流了那麽多血竟然還能活著。也幸得蘇雲落這裏有費了不少功夫才做好的金創藥,也幸得起了一場高熱,在蘇雲落衣不解帶的照料下亦退下去了。不過,顧聞白這兩日,沒有醒。隔壁那邊的幾個,倒是整日哇哇的叫。


    蘇家鞋襪鋪這兩日,沒有開門待客,詠雪與阿元,同樣跟他們熬著,便是辛嫂子,晚上也直接歇在灶房裏。


    顧家那邊,還有好幾個傷員要照料呢!


    隻是,蘇雲落自己這兩日兩夜,也隻合了兩個時辰的眼,素日裏最講究的她,此刻發髻淩亂,唇上起了幹皮。盡管看上去還挺美,但,這樣熬下去怕顧聞白還沒有醒,她便先倒下來了。


    李遙的胸口起伏著,最終還是歎了一聲,沒再折磨腳下的波斯地毯,走了。


    李遙一走,蘇雲落馬上跪在小杌子上,一雙眼不知疲倦地看著顧聞白。


    他雙目緊閉,眉峰輕蹙,似是很痛苦。


    自是極痛的,他渾身上下,大大小小的傷口一共十五處。最深的那道,是砍在大腿上的那一刀,深可見骨。馬大夫說了,若是治得不及時,照料得不好,怕是以後不良於行。


    她都不知他是如何咬牙堅持守在冰窖暗門處的。那麽痛,還流了那麽多血……


    兩行晶瑩的淚,悄悄地從她的美目流下,濕了蓋著他身子的一點被角。


    辛嫂子端著紅漆小盤不安地站在門口:“娘子……您別太傷心了……用些雞湯可好?”唉,顧老師實在是太慘了!自己娘子……哎,也慘。


    蘇雲落趕緊拭了眼淚,有些狼狽,胡亂尋了個話頭:“詠雪還沒有回來嗎?”因這幾個傷員受傷太重,從馬大夫那裏拿來的草藥早就不夠用了。馬大夫的醫館裏也沒了存貨,說是今日到貨,讓人今日再去取,是以詠雪早早的便出去了。


    辛嫂子搖頭:“沒呢。許是外頭積雪太深,路難走,是以花費的時間要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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