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機會來了。


    解決一個是一個。


    援兵既來,他也沒有什麽好顧忌的了。黃綠山假意要扶顧聞白,手上卻拈了一枚毒針。他這枚毒針,沾的毒藥並不會馬上發作,但三日一過,才會毒發身亡。


    “公子,我來扶你……”他嘴上喚著,彎腰去扶顧聞白。


    眼看他拈著毒針的手便要夠著顧聞白的手肘處,顧聞白的唇角忽而一彎。


    咦?


    沒等他反應過來,胸膛便被一雙大腳抵住。


    緊接著,那雙大腳一用力,他便被踹翻到一旁。


    顧聞白可真是氣壞了,怎地人人都當他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嗎?他雖然受傷了,臉上略有病容,但眼沒瞎腦子也沒傻掉啊。一個方才還企圖放火燒死自己的敵人能好心來扶自己?怕是碰瓷罷!


    不過,也無所謂了,正好在落兒麵前表現了一番。


    顧聞白捂著胸口,躺在冷冰冰的雪地上,朝著蘇雲落綻開一個笑容。


    可真是……


    不忍直視。


    蘇雲落:“……”


    她是從廊上下來將他扶起,還是叫小戰將他扶起來呢?


    幸好沒等她做完選擇,衛英一把扔了手上的羊肉串,顛顛地飛跑過來,一把將顧聞白抄起來:“公子,您可無事罷?”


    他一邊問著,一邊上了廊,跨過門檻,奔進屋內,將自家公子好好地安置在榻上。


    一切動作如行雲流水,利落得不得了。


    顧聞白閉目,不想與衛英說話。太沒有眼力見了!


    見公子似是生氣了,衛英後知後覺:“公子,外頭真的來了好幾百人。”


    顧聞白吐了一口濁氣:“人都來了?”


    衛英點頭:“來了。”


    “那便好。”


    跟進來的蘇雲落一臉莫名,她詢問般地看顧聞白。顧聞白掙紮起身,朝她揮一揮手:“落兒,過來,我們到黃家去。”


    咦?


    外頭沒來幾百人,將近一百人是有的,一個個穿著簡易的盔甲,拿著長槍,將小小的靈石鎮街道,擠得水泄不通。


    方才被顧聞白一腳踹翻的黃綠山扶著小隊長跌跌撞撞出來,見援兵來了,歡喜得叫囂道:“將這座房子給我拆了!”


    明遠鏢局領頭的自然是毛頭頭,聞言揮著大刀大吼道:“兄弟們,東家有令,將他們全掃平了!”


    “是!”虎狼一般的漢子們齊聲回應,穿透呼呼的風雪,蕩起陣陣回聲。


    黃綠山正要回吼,忽而有東西破空而來,恰恰砸中他張開的嘴巴裏。嘴巴吃痛,黃綠山怪叫一聲,一摸,手上全是血。他再摸起方才那東西,是一塊很圓潤的石頭,不大不小,用來砸人剛剛好。這種石頭在靈石鎮的附近村落很常見,隨便一摟便是一大堆。


    他氣急敗壞:“誰砸我!”


    回答他的,是一塊又一塊的石頭。


    老天仿佛下起了石頭雨,將挨挨擠擠的黃家護院們砸得是抱頭鼠竄,哭爹喊娘。


    毛頭頭先是一怔,而後笑了。他一雙牛眼,可是看見在街道兩側的商鋪屋頂上,埋伏著不少人,正不斷地往下扔石頭呢。


    黃綠山捂著不斷流血的嘴,也看到了屋頂上的人,頓時吼道:“那些歹人在屋頂上,給我上!”


    毛頭頭也吼道:“兄弟們,那些爬屋頂的,通通給我砸暈了!”


    這廂陷入一團混戰,那廂顧聞白一行數人,呃,爬牆出了巷子,上了一輛馬車。


    駕車的是個麵生的,戴著鬥笠,披著蓑衣,見了顧聞白,隻喚一聲:“顧三公子。”


    顧聞白點頭:“且去罷。”


    馬車裏有些冷,黑漆漆的,盡管披了鬥篷,蘇雲落還是覺著冷,她不由得攏緊雙臂。她是沒想到,這大風大雪的天氣,竟然還要出門,怕不會在路上凍死罷。


    正想著,忽而有人攏上她的肩,低語道:“準備得匆忙,來不及尋暖爐了。”


    顧聞白的氣息帶著些許苦澀的藥味,以及溫熱。他攏著她的肩,溫暖的氣息包圍著她。


    蘇雲落的臉頰猛然一熱,倒不覺得冷了。


    她低聲問:“究竟是怎麽回事?”


    顧聞白一聲歎:“若喻明周所說是真,那躺在黃盛福家中的前太子妃,與我是有些關係的。”


    他話音才落,攬著落兒的手便覺佳人一僵。


    他忙解釋道:“這前太子妃,閨名叫做衛碧娥。”他頓了一下,還是道,“你可曾記得,你很喜歡我案桌上的那一本話本子?”


    不會是那太子妃寫的罷?那可真是太可惜了。蘇雲落想,才女英年早逝啊!若不做個太子妃,還不如做個寫話本子的,還能保住卿卿生命。


    不知自己攬著的佳人又開始發揮商人本色了,暗中,顧聞白的聲音極低:“這寫話本子的不是旁人,正是衛碧娥的弟弟衛蒼。我與衛蒼年幼相識,同在學堂裏念書。他極有才華,卻無心於仕途,最喜歡的,便是寫話本子。”


    衛碧娥,衛蒼,衛真,衛英……


    蘇雲落忽而道:“難不成衛真與衛英,是衛家的?”


    “倒也不是。隻不過那時我很不喜歡自己的姓氏,覺著衛蒼的姓很好,便給他們取了衛姓。”


    車外,衛英的腳步踉蹌了一下。原來自己的姓是這麽來的!


    “但衛蒼是衛家的嫡子,雖然不是長孫,但也是被寄予厚望的。尤其是,衛家是望族。不僅他身不由己,他一母同胞的姐姐衛碧娥,亦同樣身不由己。衛家在高祖時,便出了一位皇後。此後數代,無女子入宮。衛家日漸式微,為重振家族,用了諸多手段,將衛碧娥推上太子妃的位置。”


    “卻不料,太子與吳王,鬥得極凶,衛碧娥既成太子妃人選,吳王卻日日尋了借口,到衛家偶遇衛碧娥。”


    “那吳王的相貌,比太子長得要英武,一張嘴,能將黑的說成白的,那肚子裏墨水,也比太子多上一些。”


    “若是尋常人家的女兒,吳王這麽撩撥,早就不能自己了。”


    “可衛蒼卻說,他的姐姐衛碧娥,心智十分堅定,並不曾受吳王誘惑。”


    一個是太子,一個是吳王,但凡有點腦子的姑娘,都不會被動搖罷。


    “但京中卻悄悄傳出流言,說衛蒼的姐姐,對吳王動心了,還將自己的一幅小像,送給吳王。”


    京城那些擅於心計的人,比螻蟻還多,若是個意誌脆弱的,早就不堪一擊了。想到此,蘇雲落對衛碧娥倒是多了幾分欽佩。自古女子的命運大多由不得自己,尤其是生於望族的女兒,向來是用作聯姻、進獻。便是連自己的祖母,一開始嫁給祖父,亦是聯姻。


    “其實這不過是太子與吳王之間的鬥爭,無論是誰做了太子妃,都會成為那二人的犧牲品。”那官家亦是知曉的,對這件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天下人皆知,官家正值盛年,身體康健,膝下還有三個小皇子,到最後誰是繼承大統的人,還不一定。


    蘇雲落靜靜聽著。她對這種事情並不陌生,但她卻是厭倦的。


    “後來太子與太子妃成婚一年有餘,在一場皇室冬獵中,衛碧娥被人擄去,從此不知所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衛蒼很傷心,那是他唯一的姐姐。”


    顧聞白忽而止了話頭,沉默半響,才道:“這件事情在衛蒼心中積著,一直到七年前,他披星前來,對我說,他得了一點線索,懷疑姐姐是被吳王擄走。因著那線索,他決定投筆從戎,不再做百無一用的書生。”


    他的聲音極輕:“那晚他便走了,我案桌上的話本子,是他寫的最後一本書。原來他的才華,遠在我之上。”


    蘇雲落忽而道:“後來你沒再見過衛蒼?”


    顧聞白咳了一聲。自是見過的,他這一路從京城來靈石鎮,還是衛蒼安排的呢。隻是,落兒對衛蒼如此敬仰……顧聞白頭一回吃起了自己好友的醋。


    還有,外頭那駕車的,也是衛蒼的手下。


    他猶豫了一會,還是從實招來:“時有聯係。外頭駕車的兄台,名叫陳樓,是衛蒼的手下。”好友擔心他安全,特別派了好幾個人在靈石鎮上護著他。今晚因著衛碧娥的事,倒是用上了。


    蘇雲落心中斟酌了又斟酌,還是開口道:“那他近來,有沒有打算寫話本子?”


    顧聞白:“……”


    外頭的小戰卻嘖嘖道:“那太子與吳王,也太荒唐了。”以前都在山裏修煉,一天天的都是琢磨如何打敗大師姐,哪裏見過這些腥風血雨的兄弟鬩牆?


    衛英這回罕見地沒有出聲。前太子妃失蹤的時候他們幾個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紀,幹過最爽的事情便是幫公子將喻明周趕走。可這件事發生之後,衛蒼一下子便變得老成起來,一張俊俏的臉上從此甚少笑容。本來公子也不愛笑,兩個老成的少年湊在一起,可苦了他……


    說話間馬車停了。


    停車的地方是一處偏僻的巷子,這高頭大牆的,可不就是黃家的圍牆。不過這牆上卻開了一道角門,有個人影在風雪中躲躲閃閃。


    除了陳樓,蘇雲落還見後頭沉默地跟著幾個人,那走路的樣子,頗有幾分軍人的氣勢。這些人既是衛蒼的手下,又是軍人,那麽這衛蒼,官職應是不低。


    角門進去,七拐八拐片刻,便到了一座小院子前。門前的牆壁旁,七歪八斜的半躺了好些人。


    顧聞白輕輕虛攬著蘇雲落,低聲道:“可害怕?”雖聽說衛碧娥的屍體被保護得很好,但姑娘總是不愛瞧見死人的。


    來都來到了,這句話是不是問得太遲了些?蘇雲落不由得輕輕地捏了他一下。


    她的手又冰又涼,顧聞白不由得反握著她的:“下次記得戴我上回送你的手套。”上回不是讓沈大夫開了許多溫補的藥嗎?怎地一點用都沒有?


    自己的身上還戴著他上回送的暖玉呢,不也沒用?


    原以為進得房屋,便能暖和一些。怎料似是比外頭還冷,大約是地下放置了許多冰塊所致。


    一行人默默地下得地下室,一見滿牆皆是巨大的冰塊,小戰不由得驚呼一聲:“這也太厲害了!”


    顧聞白隻默默走到衛碧娥的屍體旁。他年幼時見過衛碧娥幾次,因著年歲差異,性別又不同,隻記得衛碧娥是一個對衛蒼關懷備至的好友姐姐。她擅做桂花糕,衛蒼時常拎著裝了桂花糕的小竹籃來,二人在讀書苦悶的時候,便吃上幾塊。


    那桂花糕做得甜而不膩,頗有桂花的清香。


    但那味道還繚繞在腦中,做桂花糕的人卻雙眼緊閉,沉睡在這冷冰冰的地方。她還是似生前那般,唇瓣微微上揚,仿佛不過是沉沉睡去。


    顧聞白尚在追憶往事,蘇雲落忽而看了他一眼:“這鳳冠,是真的?”


    雖然家中沒有命婦,但作為勤奮的書生,又是太子太傅的兒子,顧聞白是大略知曉鳳冠的規製的。太子妃作為未來的皇後,戴的鳳冠與皇後、皇太後一般,皆是龍鳳花釵冠,上飾九龍四鳳,極盡奢華。


    當下聞落兒一問,便細細看起鳳冠來,隻見上頭的珍珠點翠金龍金鳳博鬢無一不缺,可不就是如假包換的太子妃鳳冠。


    瞧他的表情,定是了。


    蘇雲落又道:“難不成這吳王,還特地製了一個鳳冠與死去的太子妃?”或是從宮中盜取,再千裏迢迢送至靈石鎮來?


    其實,顧聞白隻聽說過衛碧娥被擄去,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還真不省得太子竟然在各個府城裏張貼衛碧娥的畫像。按道理,太子妃在太平盛世被擄,乃是一件讓皇室蒙羞的事情,自是掩著按著的。他在京城便沒有見過衛碧娥的畫像,若不是好友衛蒼是衛碧娥的弟弟,他還不省得衛碧娥是被擄了去。


    這裏頭,竟是有什麽內情?


    蘇雲落凝神看著衛碧娥,隻見她唇瓣微微上揚,仿佛是在做著甜美的夢。她表情安詳,不像是被擄後,受盡屈辱或者顛沛流離的樣子。


    她又與顧聞白道:“太子妃像是在做極美的夢。”


    方才顧聞白也覺得怪異,衛碧娥的表情太過安詳,似是心甘情願的赴死。


    蘇雲落的視線往下,落在衛碧娥雙手交握的小腹處。


    小腹微微隆起……


    似是有些怪異。


    蘇雲落在衛碧娥的深衣上來來回回看了幾遍。衛碧娥身材苗條勻稱,雖著盛服,但仍舊襯得身形優美,唯獨小腹處有些奇異的隆起。


    她美目猛然一睜:衛碧娥有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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