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強大的求生欲讓劉二壯脫口而出:“這位壯士,您認錯人了,我是劉三壯。”


    那人也不與他辯解,隻閑閑地道:“你替你家主子辦了差,直到此時還尚未到黃家回稟她。按照那位的性子,怕是有你一頓好受的。”


    此話一出,劉二壯便癱軟下來:“你,你是何人?”


    那人也不藏著掖著:“蘇家鞋襪鋪的李管事。”


    蘇家鞋襪鋪不過一個小寡婦,一個小丫鬟,一個煮飯的婆子,一個看店的少年,再加上兩個做鞋的婆子,哪來的年輕管事?劉二壯狐疑地看著李遙,怕不是三姑娘陳年的對頭來詐他的罷?


    李遙也不管他信與不信,俯身,盯著劉二壯:“你以前犯下的那些醃臢事,手上沾的血腥,便也算了。但千不該萬不該,招惹我們東家。”


    劉二壯到底是做多了壞事的,也死死回盯著李遙:“我敢打包票,你若動了我,便走不出這靈石鎮。”


    “是嗎?區區一個黃家,我還不放在眼裏。”李遙起身,背著手,淡淡道,“動手。”


    劉二壯即刻被五花大綁,又被掛在門板上。一模一樣的手法,定是衛英那廝!等下定是點蠟燒腳!


    劉二壯破口大罵:“衛英,你這廝,還雇了別人來騙我!”


    李遙並不言語,隻坐在太師椅上,呷著茶。


    方才綁劉二壯的其中一人取出一個羊皮袋子來,緩緩展開,露出裏頭幾根銀光閃閃的長針來。


    “咦?!”劉二壯不解,不是點蠟燒腳?正疑惑,那人猛然扒掉他的衣衫,對準他某個穴位,將長針紮了進去。


    “啊哈哈哈哈哈……”長針一紮,劉二壯猛然狂笑起來。他不想笑,他想哭,可是他一直控製不住的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還要笑。


    李遙根本沒受影響,仍舊呷他的茶。


    劉壯緊趕慢趕來到弟弟劉二壯家中。弟弟劉二壯憑著膽大心狠,幫著黃三做了不少見不得人的事,也因此撈了不少油水,早年成親便置了個二跨小院,一家連主帶仆共十二口,住在小院裏吵吵鬧鬧的。


    此時平日裏熱鬧的跨院卻無人應門,似有人在哈哈哈地笑。


    劉壯扣了門環許久,仍舊無人應門,但裏頭哈哈哈哈的笑聲仍舊不斷。怪哉怪哉!劉壯隻得往手心裏吐了唾沫,使勁擦了擦,撩起下擺,就往牆頭爬去。


    待下了牆,那笑聲並未停,聽著是自家胞弟劉二壯的。


    究竟何事這般歡喜?莫非他的小妾花娘懷身孕了?劉壯疑惑地尋著笑聲的位置。那房間卻是門窗緊鎖,裏頭似乎還放下了厚重的窗簾,叫人無法窺得裏頭情景。


    “劉二壯,劉二壯!笑甚咧?三姑娘讓你趕緊滾去她麵前回話!”劉壯顧不上了,扯著嗓子喊。


    那笑聲卻是未停,似乎笑得更囂張了。


    他笑得讓劉壯心中也癢癢的,有點想笑。他拚命拉著門:“劉二壯!三姑娘脾氣你是知曉的,笑甚呢?趕緊出來,到黃家回話!”


    屋中人仍舊笑著,沒來開門。


    劉壯左右衡量了一番,到灶房尋了把斧子,使了吃奶的力氣砍向門扇。如此砍了數次,那門扇才破了一個洞。但裏頭的人仍舊笑著,渾然不覺發生了什麽事。


    待劉壯進得屋中,拉開窗簾,才發現劉二壯在地上躺著,光著膀子,半身已然凍得青紫,但仍舊張著嘴巴狂笑著。


    劉壯趕忙撲過去,卻見他脖下紮了一根銀光閃閃的銀針。劉壯輕輕將銀針旋出來,劉二壯這才吐出一口白沫來,卻是幾乎沒有出氣了。


    昏死過去前,他用盡全力吐出幾個字:“蘇家鞋襪……小,寡婦……”


    衛英抽了空,揣了五百文錢,到了張伯年家院門前。院門虛虛掩著,衛英叩門:“張小哥可在家?”


    今日休沐,若按以前,張伯年是在家中苦讀的。


    應門的卻是餘嫂子。


    她歪著一張嘴,麵目刻薄,很不高興地衝衛英道:“你來作甚?我可沒有再去尋那小女子晦氣了。”


    衛英不理她,隻管繼續喊:“張小哥可在家?”


    無人回應。


    餘嫂子這才道:“我讓他到街上打秋油去了。你找他作甚?”


    衛英想了想,還是與她道:“蘇娘子已經決定每月資助張小哥,每月五百文,我來送錢與張小哥。”


    餘嫂子臉上總算扯出一點笑容:“你給我便可。”


    衛英不語,隻道:“我等張小哥回來。”


    呿!餘嫂子白了一眼衛英,悻悻地倚在門旁,一雙三角眼仇視著衛英。衛英渾然不覺,隻專心看著回路的方向。幸得張伯年隻是到街上打秋油,並未逗留。


    衛英將事情簡略說完,五百文遞給張伯年手中,便轉身走了。


    銅板才揣在懷中,餘嫂子便一把抓過去,一臉的陰沉:“你專心讀書,我來拿著。”


    橫豎家中家務事俱是母親操持的,張伯年也不計較,提了秋油罐子進屋。他沒注意到,後頭餘嫂子的眼珠骨碌碌地轉。


    她心道:那黃三姑娘勸我瞞著她資助伯年的事兒,倒是好的。這不,又有人巴巴的送錢來了。


    且正巧她又手癢了,剛好拿一百文到那地兒試試手氣。


    劉壯尋了一輛車,將奄奄一息的劉二壯拉到黃三姑娘麵前。三姑娘一向多疑,且劉二壯這事太邪門,說出去別人也不敢信。


    那劉二壯笑得屁滾尿流的,被放在隔門外,黃三捏著鼻子繞著他看了一圈,嫌棄道:“趕緊將他抬出去。”到底是劉壯還有些用處,又吩咐道,“給他尋給大夫開幾副藥灌下去。”


    劉壯鬆了一口氣,謝過黃三,命人將劉二壯抬下去了。


    他將劉二壯昏迷前留的話與黃三一說,黃三的黛眉擰起又舒展開來,她展了一個笑容道:“原來這小寡婦倒是有幾分手段,倒是我小瞧她了。罷,既然她尋了人做護衛,便讓她使著銀錢罷。”


    劉壯瞧她臉色,小心翼翼道:“那女子學堂,三姑娘您……”


    黃三抱著手爐,桃花眼飛過媚色:“女子學堂我誓在必得。如此,先歇兩日,再尋些外鄉的流氓,與她的護衛尋些樂子。”


    劉壯拍她馬屁:“三姑娘好主意。那打發這些流氓的錢……”以前這事兒一向是劉二壯做的。


    黃三朝如霜道:“劉大若來支錢,盡管給他。”


    “是。”如霜應下。


    黃三倚上美人榻,伸手托著腮:“也不知那賀公子是如何調教雷大姑娘的。”


    聽風樓顧名思義,且聽風鳴,十分有詩意的名字。樓裏布置得也好,便是掛著的帳幔,料子也十分的貴重。雷大姑娘摸了又摸,覺得自己的手掌比帳幔還要粗糙,便趕緊放下。


    聽風樓共有二層,樓下四個小巧的房間,中間前麵是花廳,穿過花廳是頗大的起居室。起居室中間下沉弄了一個火盆,旁側放著案桌,文房四寶應俱全,很是適應讀書。一樓旁側一條樓梯直通二樓,二樓是差不多的布置,隻是在樓上可以聽到從不遠處湖麵吹過來的風聲。


    雷大姑娘自然是住在樓上,雷春則趕緊跽坐在案桌,練起大字來。回家這幾日,四周亂糟糟的,他都還沒有念過書。盡管他現今戴著孝,要過三年才能參加秋闈,但說實話,若是明年參加秋闈,他其實並無把握。甚至乎,有一段時間他忐忑不安,怕自己神童的頭銜便從此掉落。


    親爹的不幸逝去,還是有好處的。


    如雪安排了兩個小丫鬟服侍雷大姑娘。一個叫如雲,一個叫如水,二人穿著剪裁合身的青襖子,梳著雙丫髻,長得很是乖巧。


    如雪乃是黃三身邊的大丫鬟,自然是不能服侍雷大姑娘的。她安排完事兒,又叮囑了兩個小丫鬟兩句,便走了。


    雷大姑娘坐在軟綿綿的美人榻上,學著黃三的樣子倚在榻上。如雲和如水對視一眼,將笑憋在心裏。


    雷大姑娘倚完美人榻,又走到窗邊,眺望遠處。


    黃家真大啊!隻見房屋密密麻麻,不遠處是一麵頗大的湖,湖上似是結了冰,吹來的冷風陣陣,讓她穿的素色襖子有些捱不住了。她打了個寒顫,正想轉身,忽而肩上多了一件鬥篷,有人在身後柔聲道:“這兒風大,雷姑娘別著涼了。”


    是賀公子!


    雷大姑娘十分驚喜,正欲轉身,卻被賀過燕從背後虛虛摟住:“別動,讓我替你簪一支釵。”


    她聽話,任憑男人輕輕將一支釵簪在她頭上。


    她雖歡喜,仍緩緩道:“賀公子,我仍守著孝,不好戴這釵咧。”


    “你自放心,這釵乃是我特意到街上尋了許久,才買到的樣式極素的一支釵。”賀過燕的手有意無意地拂過她小巧的耳垂,顫起一波漣漪。


    盡管知曉這是於禮不合,但雷大姑娘似是如嗜鳩毒般愉悅。過了年,她便二十了,內心無比渴望男人的寵愛。以前她是想過若是嫁顧聞白不成,退而其次,下嫁那五大三粗的衛英也行。誰料衛英除了給她買過一雙鞋子,平日裏是半分都不會瞧她。真真是一個榆木腦袋!


    男人的手又輕輕拂過她的肩,最後落在她的腰上。


    若有似無的癢。


    “我與顧老師相識多年,最是知曉他喜歡什麽樣的女子。他呀,喜歡會撫琴的。不若,我教你撫琴?”


    不知何時,案桌上多了一把琴。


    賀過燕摟著雷大姑娘的細腰,輕輕踱步到琴旁。啊,雷大姑娘雖然長得一般,但渾身散發的俱是處子的味道。讓久未嚐歡的他竟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寬大的手輕輕按在雷大姑娘手上,底下是一根琴弦。


    二手猛按,琴弦一陣亂顫,發出難聽的聲音。


    底下的雷春手一顫,筆下歪歪斜斜的一條線。他皺著眉頭,呿道:“亂彈琴!”


    說完又自顧自地掭了墨,繼續練字。


    小丫鬟如水挽了袖子,露出潔白的手腕,伸手替他研墨。一邊研一邊讚歎道:“春哥哥不愧是神童,寫的字竟是這般好看。”


    雷春瞄一眼唇紅齒白的小丫鬟一眼,終是忍不住:“你識得字?”


    小丫鬟搖搖頭:“如水自幼家貧,哪裏識得字。如水與春哥哥一樣,不過四五歲便沒了父親。母親隻得將如水賣進黃家來當奴婢。”說話間咬著唇,眼兒裏漾了水光。


    十四歲的少年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聞言心生隱惻,道:“你若是願意,我便教你識字。”


    如水歡欣雀躍:“有勞春哥哥了。如水定好好認字,不負你期望。”


    少年便撲哧一聲笑出來。


    此時,榆木腦袋衛英,牽著自己大侄女衛香的手,進了蘇家鞋襪鋪裏。


    大哥衛真比自家公子與他都要強。在顧家的時候,便得了一位廚娘女兒的青睞,十八歲便成了婚,十九歲得了大女兒衛香。而如今,嫂子簡言肚子裏還懷著一個,臨產期在來年三月。


    這回,衛真拖家帶口的回到靈石鎮,便是想讓已經六歲的衛香讀書啟蒙。而在他心目中,府城裏最好的老師也比不上自家公子。


    衛英與大侄女衛香今年才見過二次,但衛英本就長著一副傻大個的模樣,喜歡將衛香放在肩頭上馱著玩。在府城裏,叔侄二人差不多將小吃攤全都逛遍了,盡管當晚衛香拉了許久的肚子,仍然攔不住她對叔叔的喜愛。畢竟,叔叔比起爹娘,要好糊弄得多。


    這不,愛臭美的衛香一瞧見隔壁鞋襪鋪,便指著自己腳上的鞋子道:“英叔,香香腳上的鞋子不合適了。”


    衛英一看,明明腳上的小靴子是新作的,上頭還綴著兩朵小絹花呢。


    然而大侄女衛香的大眼睛眨啊眨,兩泡淚水要掉不掉,讓衛英柔軟的心一下子受不了。


    但……他摸摸自己的口袋,囊中羞澀。


    還是自家大哥有眼色,塞了一個荷包在他手上,還不忘叮囑:“隻給她買一雙便可。”


    於是,倆叔侄便手拉手,歡天喜地進了鞋襪鋪。


    鋪子中有幾位外鄉來客人正在挑選靴子,阿元正招呼著,見衛英進來不由一愣。見衛英手上還牽著一個肉嘟嘟的小姑娘更是瞪大雙眼。


    衛英笑道:“你隻管招呼他們,我們隨便看看。”


    蘇雲落連午膳都沒用,足足睡了三四個時辰,才緩緩醒過來。用茶水漱了口,吃了幾個小餛飩,意識才漸漸清明起來。


    發髻亂了,她散了發,詠雪拿了梳子給她梳頭,正梳著,不由咦了一聲。而後小心翼翼道:“娘子,您長了一根白發……”她挑出來,果然,烏黑的發絲間,一根發絲銀亮銀亮的。


    竟是長了白發……


    蘇雲落不禁又氣又惱,俱是那顧聞白將她氣的。男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到底是顧及了詠雪的感受,她拈過銀絲,笑道:“我年紀不輕了,有白發亦是正常。”


    “那……拔還是不拔?”詠雪曾聽老人說,白頭發是越拔越多的。


    蘇雲落撚著發絲,笑道:“自是要拔的。”說著,自己用力,便將那根白發拔掉了。拔出的那一瞬,生痛生痛的,一如她的心。她細細保養的身體嗬……


    詠雪繼續梳發,蘇雲落將那根發絲輕輕擱在桌上,想了一會道:“待會給辛嫂子支十兩銀,讓她到藥堂買些何首烏回來。”


    詠雪應了。


    發髻梳好,眼看便要天黑,她也懶得再插釵,隻讓詠雪簪了一朵鵝黃的絹花。口脂亦懶得撲了,隻抿一抿嘴唇便了事。打扮完畢,她披了鬥篷,揣了手爐,預備到鋪子裏對賬。


    李遙本要將對賬這事攬了去,是她覺著以後事情擺定,李遙還要走,且在隔簾後對賬,邊聽著客人對鞋子的挑剔,也是必須的。是以她照舊要到鋪子裏對賬。


    再說了,她若不再動彈,腦子便要生鏽一般。


    走至天井時,隔壁的工匠仍然在叮叮當當的幹活。


    詠雪窺了一眼前麵的娘子,見她並未有一絲的停頓。


    詠雪便替顧老師可惜了須臾。


    轉眼便到了隔門。詠雪撩簾,蘇雲落挺直腰肢,緩緩走了出去。一個肉嘟嘟的小姑娘站在她麵前,漆黑的瞳仁亮得發光,讚道:“姐姐,你好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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