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隻見那年青男人微微頷首:“辛嫂子許久不見了。”


    辛嫂子是見過李管事的。


    娘子初來靈石鎮時,剛買下李家鞋鋪,她來應募,便是先見的李管事。當時李管事與娘子站一塊,李管事俊秀,娘子俊俏,她還以為他們是一對年輕的夫妻呢。結果李管事對娘子恭敬有禮,口中隻稱“東家”,她才曉得原來李管事也是東家雇得。李管事張羅了蘇家鞋襪鋪開張前的一切事宜,招募了詠雪與阿元,在蘇家鞋襪鋪開張次日,便駕車離開靈石鎮,再也沒有回來。


    若不是李管事再次出現在這裏,辛嫂子幾乎都快將他忘記了。


    李管事在寒冬的早晨再次出現在靈石鎮,辛嫂子很歡喜。再怎麽說,李管事是一個年青的男人,有他打理鞋襪鋪,總歸比娘子一個人獨撐的好。


    辛嫂子歡喜道:“李管事長途跋涉回來,定是勞累了,快快進去喝一口熱茶。”


    李管事不是別人,正是蘇雲落在趙家用的李大管事李遙。


    李遙應聲,下車牽馬,辛嫂子則去推門,往日這個時候,阿元亦早早起來打掃了。辛嫂子推了一推,門扇沒動。


    辛嫂子疑惑,轉頭正要與李遙說話,忽而看到掛在簷下的氣死風燈上垂著暗紅的冰柱。她一顆心突突跳著,正要指給李遙看,卻見李遙大步走過來,皺眉看了一圈道:“這是血。”


    兩人都心道不好,辛嫂子拿起門環,用力地叩起門來。卻是許久無人應門。


    李遙皺眉,與辛嫂子道:“我翻牆進去。”


    辛嫂子想起隔壁住著顧老師,顧老師經常從隔壁翻牆過來,忙道:“我去敲隔壁的門。”


    她說著急走幾步,正要敲門,門扇卻從裏麵開了,衛英蓬著腦袋,伸頭出來:“辛嫂子,昨晚鋪子遭了賊人,折騰得有些晚了,阿元許是太累,沒睡醒。”


    他話音才落,就見一個年輕男人急步走過來,一臉的凝重:“那我們東家可還安好?”


    衛英看著眼前俊秀的男人,兩眼糊塗:“你們東家又是哪位?”


    辛嫂子幫李遙解釋:“這位是李管事,是我家娘子的管事。”


    衛英糊裏糊塗地應了一句:“蘇娘子挺好的……”


    他話音未落,鞋襪鋪的門扇開了,阿元伸頭出來,疑惑道:“辛嫂子?”


    既已開門,辛嫂子與李遙自進鞋襪鋪去了,衛英搔搔頭,縮回頭,走到臨時灶房,正猶豫著要不要燒熱水,卻看到自家公子正站在牆根下,支著耳朵聽著隔壁的動靜。


    見他進來,顧聞白道:“何事?”


    “回公子,原來蘇娘子還有個管事。”


    管事麽?隻要不是夫君便好。顧聞白便不再問。隻又默默地站在那裏,腦中思慮了一番,自言道:“按照衛真的腳程,今日也應到了。”衛真回到靈石鎮,他便能騰出人手,一麵保護落兒,一麵去盯著黃三。


    他想著,便將視線投向衛英。衛英最後還是決定燒熱水,橫豎待會工匠們來了要喝熱茶。他忙碌著,壓根沒注意到公子正用琢磨般的目光看著他。


    罷了,衛英也隻能幹些粗活。顧聞白如是想。保護落兒,還得他自己來。保護的同時,順便還能培養一下感情。


    李遙進得鋪子,瞧見裏頭亂七八糟,溫和俊秀的臉上蒙了一層薄怒。此時阿元已經挑著將事情說了,唯獨隱瞞了顧老師與東家之間的刀光劍影。


    蘇雲落還在睡,詠雪揉著眼兒,懵懵懂懂地看著李遙。


    李遙尋了一張椅子坐下,吩咐阿元:“外頭馬車裏裝了好些東西,你將它們搬下來,從裏頭挑兩方墨硯,送與顧老師作謝禮。”


    阿元應下。


    李遙也並不忙著,他歇了一盞茶的功夫,喝了一碗熱水,便脫了帽子,忙活起來。他將外頭的血跡清洗了,又重新歸置貨櫃上的鞋子。


    如此一通忙活,已是一個多時辰過去。


    肉糜粥辛嫂子早已熬好,放在灶上用小火溫著,辛嫂子還做了春卷,鹹口適中,很是不錯。


    李遙嚐過後,讚賞了辛嫂子的手藝。


    辛嫂子謙遜道:“皆是娘子教得好。”


    這時詠雪撩簾道:“李管事,娘子醒了。”


    一夜春夢了無痕,蘇雲落輾轉難眠,直到雞鳴了才迷迷糊糊眯過去。睡了兩個時辰,她仍舊困頓不已,但昨晚服用的藥丸時效已過,她的身子漸漸冰冷,卻是再也睡不著了。


    一照鏡子,自然是嚇一跳,眼下青圈老大一塊,顯得她麵色蒼白,毫無精神。


    她擰了極熱的帕子在臉上覆著,熱氣蒸入,才清醒過來。


    詠雪端著早膳進來,低聲道:“娘子,李管事來了。”


    蘇雲落唔了一聲,叫道:“李遙。”


    洗漱一新的李遙穿著青黑色的大氅,輕步進來,卻見蘇雲落用手支撐在暖榻小杌子上,勉力坐在榻沿邊,衝他微微一笑:“這一路可還安順?”


    李遙向她請安,卻沒回答她的問題,隻細細地打量了一下她的臉色,看了一眼詠雪,道:“東家,可要顧著身子。”


    “與詠雪無關,是我不注意。”蘇雲落笑道,“倒是你,我急急讓你回來,事情還沒有全脫手罷?”


    “天大的事也比不上東家。”李遙道,“且之前我便按您的吩咐,將大部分事務都交與蝶舞與蝶來,她們打理得很好。”


    蘇雲落點頭:“很好。此次我讓你回來,是想讓你打理一間女子學堂。”


    她說到這裏,詠雪不由看向李遙,卻見李管事臉上毫無詫異之色,仿佛娘子說的,不過是最平常的事情。若是平常的男人,聽到女子學堂幾字,臉上應露出些詫異來。畢竟女子學堂在當朝,還算是極稀有的事兒。但李管事毫不起波瀾,要麽他是絕對服從娘子,要麽他定是覺得辦女子學堂是最正常不過的事。


    蘇雲落又道:“但在這之前,得先清除兩個障礙。”


    李遙略略低頭:“娘子請說。”


    蘇雲落緩緩道:“一個是鎮上大戶黃家的黃三姑娘,另一個則是鎮上學堂雅趣院的顧聞白顧老師。”


    咦?!顧老師竟然也是障礙?詠雪默默地為顧老師捏了一把汗。娘子分明是要報昨晚顧老師的強抱之仇。


    隻是,眼前從外鄉來的溫和俊秀的李管事,又怎麽與在靈石鎮盤踞多年,又是大戶的黃家抗爭呢?


    蘇雲落將那日從張燕雀處得的冊子遞給李遙:“那黃三,是個心狠手辣的,你行事時,多注意。”


    李遙稱是。


    “還有二件事,是與那顧老師有關的。”蘇雲落將資助張伯年以及買地的事情說了,神色已然非常疲倦,略略喘了口氣道,“你自去罷。”


    李遙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行禮退下。


    伯年哥得娘子的資助,詠雪萬分高興,早將對顧老師的擔憂拋至九霄雲外了。


    工匠陸續來上工,衛英用從劉二壯那裏搜刮來的銀錢割了羊肉,照舊熬煮羊肉。熬煮的時候,他還要時不時跑到門口,去瞧一瞧隔壁鞋襪鋪的動靜。正當他再一次跑到門口時,卻瞧見隔壁新來的李管事正朝他走過來。


    現在的李管事,仿佛與剛才的李管事又不一樣了,仿若哪個大戶人家的貴公子芝蘭玉樹般,唔,衛英想了好一會,才想起李管事渾身的氣質與自家公子甚為相像。


    李遙唇角含笑,朝衛英道:“敢問衛小哥,顧老師可在家?”他聲音溫和,聽起來如拂春風。其實,自家公子的聲音也挺溫和的。隻是公子自小受慣了大太太的打擊,便不自覺變得生硬起來。


    盡管心中站自家公子一方,衛英還是情不自禁答道:“我家公子正在裏頭……呃,在的。”工匠來上工後,公子總不好站在牆下,橫豎今日休沐,便取了筆墨,在紙上算著私產呢。


    衛英想起方才阿元送過來的兩方上好的墨硯,再看看李管事,忽而覺得未來主母有些神秘起來。


    若是能雇上李管事這般的,定然是大戶人家罷。瞧瞧人家李管事身上的大氅,和自家公子著的大氅料子,似是差不離呢。


    蘇娘子定然是位隱世的富家太太,隻因厭倦了爾虞我詐的生活,才躲到這靈石鎮來。衛英如是想著。也因此為自家公子有限的私產羞愧半分,怕是公子傾盡所有,還娶不到蘇娘子罷。


    李遙看著麵前的粗漢子看向他的神色變了又變,麵色並不顯,仍含笑道:“可否麻煩小哥與我通報一聲,我有要事與顧老師相商。”


    “自然是好的,李管事請在這裏候一會兒。”衛英說話也變得文縐縐起來。他轉身風風火火地衝進自家院子。


    顧聞白在紙上寫寫算算有半個時辰了,有些發愁。都怪自己以前太清高,差些將金錢視為糞土,如今是一文錢難倒書生,著實可恨。


    他正在那裏發呆,衛英衝進來,興奮不已:“公子,蘇娘子派李管事過來,說有事與你相商呢。”


    隻派管事過來?他忽而有種不好的預感。


    李遙進得門,瞧了一眼在忙碌的工匠,並不多話,隻安安靜靜地跟著衛英進了起居室。


    起居室也是臨時整理出來的,略寬敞的地方擺了一張案桌,上頭擺著文房四寶,邊上有一個小爐子,正煮著茶,小爐子旁的高凳上坐著一個俊秀的男子,正在專心煮茶。


    李遙暗暗打量了一下那顧老師,見他臉上掛著一點疲倦的神色,但氣質還算清雅,與府城裏那些大戶人家的子弟相差無幾。他來之前便聽阿元略略說了,顧老師是從京城來的,人挺好。


    嗬,若是人挺好,便不會讓娘子為難。


    李遙心中如是想。


    李遙打量顧聞白的同時,顧聞白也悄悄地用眼角的視線打量了一下李遙。隻見後者穿著青黑色的大氅,腦袋的發髻梳得油光發亮,發髻上頭裝飾的是青玉,劍眉鳳眼,氣質溫和,頗有書生氣,竟然不似一個管事,而是一位翩翩公子。落兒身邊,竟然有如此人物,顧聞白的內心,不禁有些發酸。


    二人互相打量,竟然是一時無語。


    還是李遙朝顧聞白拱手:“李某見過顧老師。”他態度謙遜,將自己放得極低。


    別人既然已經示好,顧聞白隻好順著台階下:“李管事。”


    李遙卻毫不客氣,開門見山:“顧老師,此次李某前來,是為了三件事。”他不待顧聞白說話,便一一道:


    “第一件,是東家決定資助張伯年,銀錢定為五百文一月。從今日起起效。”


    “第二件,是東家購買顧老師田地之事,這是買地的錢,請顧老師準備好田契。”


    “第三件,以後女子學堂大小事,皆由李某出麵打理,望顧老師謹記。”


    李遙一口氣說完,將兩個荷包放在案桌上,神色不變,唇角仍舊含笑。


    “還有,我們東家向來喜歡清靜,不喜歡閑雜人等近身,還請顧老師謹記。否則……”他緩緩道,“防身的刀劍無眼。”


    這,這,這是赤裸裸的威脅!這李管事,哪裏是溫和如玉的公子,明明是牙尖嘴利,將公子一貶到底的利箭!


    顧聞白看著李遙放在案桌上的荷包,竟然覺著有那麽一瞬,他覺著周遭是空白的,沒有人的,更加沒有這個叫做李遙的人。


    怪道她之前與他說,女子學堂會叫人來打理,原來她身邊能人頗多,倒是叫他白白的操心了。


    亦說不定,她的亡夫,亦是一位舉世無雙的男子,才叫他拍馬也追不上。


    自己之前那些不要臉的討好,說不定在她心中,是些看不上眼的討嫌行為。


    衛英看著自家公子的麵色變了又變,從通紅到青白,再到青灰,他便覺難受得緊。可憐公子,巴巴地討好蘇娘子這麽久,卻叫蘇娘子一棍子打回原形,公子可真是命運多舛啊!也許,公子這輩子,要與自己一樣,注定孤獨一生……嗚嗚,他會一直一直陪著公子的。


    “如此,甚好。”顧聞白忽而道,他從懷中取出荷包,從裏頭取出田契,聲音低沉,“衛英,陪李管事跑一趟黃鎮公家中。”


    衛英一步三回頭的領著李遙去了。


    待二人出了門,顧聞白方才挺直的背忽而垮了下來。他看著在茶壺不斷翻滾的茶,卻並不將茶水取下來。


    外頭工匠在吆喝著:“注意,注意!”


    注意什麽?還有什麽值得注意?他怔怔地,一遍又一遍地想著。


    衛英急匆匆回來時,便是瞧見自家公子垮著背,垂著頭,毫無生氣。


    他心頭一緊,想起公子以前受了大太太的訓斥時,獨自一人躲在書閣中可憐又無助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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