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說話間,她一雙美目覆了寒霜,冷得嚇人。


    阿元還是頭一回看到東家娘子這般生氣。便是之前店門被人潑糞,都沒有這般的。不過,阿元內心還是讚同東家發一回威的。他們是正經打開門做生意,童叟無欺,憑什麽要被別人一再上門來欺負。東家這麽好的性子,應是忍無可忍了。


    阿元取了銀兩,戴上新裁的披風,係緊風帽,便要出門去。


    “等等。”蘇雲落想了一下,喚住他,“你到隔壁去,告訴衛英一聲,若是顧老師回來,請顧老師來我這裏一趟。”


    咦?東家竟然要求主動召見顧老師?阿元臉上驚訝的表情差些沒跌出臉龐。


    因為工期緊,又天寒地凍的,衛英得自家公子吩咐,在暫且修繕不到的空地的一角支了兩口大鍋,升著火,一口熬羊肉湯,一口蒸饅頭。工匠們若是累了,便可以到鍋前烤烤火,吃饅頭喝羊肉湯。


    黃三在隔壁滋事的時候,羊肉湯鍋咕嘟咕嘟的響,再加上叮叮當當的聲音,衛英竟是沒有聽到狗吠聲與女子的尖叫聲。


    阿元尋過來時,他正用大銅勺攪著鍋中羊肉,一邊流著口水一邊想,自己這次熬製的羊肉,可真是太香了!


    是以當阿元捎完口信,人已經走遠,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蘇娘子竟然主動親請公子上門,公子這是苦盡甘來,好事將成了?他,他,是不是就不用晚晚切菜烹煮了?


    他歡天喜地,恨不得學堂馬上就放學。


    鄉下學堂,能有什麽好的?高升學院裏,共有兩位餘老師。年紀稍大些的叫餘則通,年紀小些的叫餘則揚,他們是兩兄弟。素日裏學生喚他們為大餘老師與小餘老師。


    此時,大餘老師正在上課,小餘老師則坐在課室的隔間中檢視學生的功課。隔間不過三丈見方,一方牆壁滿滿當當堆了好些書。兩張矮案桌相對而放,另一麵則放著一個小案桌,上頭放著一隻小泥爐,泥爐上座著燒茶的大銅壺。小案桌旁是幾隻小矮墩,向來是其他老師串門、他們休憩喝茶時坐的。


    於扶陽與賀過燕進來時,小餘老師先看見了。兩人的穿著與靈石鎮不同,那布料看著十分精貴,小餘老師不敢怠慢,連忙迎出去:“兩位公子要找何人?”


    於扶陽用鼻孔看他:“我們是黃家新聘的學監,專門監督你們的,還不快快請我們進去?”眼前的小餘老師長得比較瘦小,身上穿的是普通料子做成的長襖子,一看便是剛從泥腿子晉升過來的讀書人。他方才受了氣,如今非得回找回來不可。


    小餘老師一愣,莫名其妙跑出兩個人說是學監,莫非這兩人是中邪了?不過這小餘老師素來愛讀些神鬼傳奇話本的,是以他腦子一轉,笑著將二人請到隔間,請二人在小矮墩上坐下喝茶。


    於扶陽哪裏看得上小矮墩,差些朝天的大鼻孔冷哼一聲,卻被賀過燕拉了一把手肘。他這才想起好朋友瞞著他考取功名的事情來,當下心情不虞,連賀過燕都瞪上了。


    賀過燕沒理他,左右瞧著沒有其他人,從衣袖裏掏了一個小荷包,塞到小餘老師手中:“請問老師貴姓?”


    小餘老師莫名其妙,被塞進手中的荷包有些沉,又見賀過燕笑嘻嘻的,便也笑著回答:“免貴姓餘。”


    “那便有勞餘老師,幫我們一個忙。”賀過燕態度誠懇,“幫我們相請除了雅趣院的各院老師,酉時一起到街上的飯館吃個便飯。”


    小餘老師笑眯眯的看著賀過燕,沒接話。


    賀過燕隻得繼續道:“我們初來乍到,請各位老師用膳,是以後還得請各位多多關照。”


    “原來如此。”小餘老師笑眯眯的,手指捏著荷包,點點頭,“那兩位學監先坐一會,我去去便回。”


    餘老師如此變通,賀過燕十分欣喜,目送著餘老師離去。


    於扶陽待餘老師一走,火氣就發了出來:“你為何要給錢他?一個泥腿子罷了,威脅威脅便是了。”


    賀過燕搖搖紙扇:“於兄莫氣,古人雲,有錢能使鬼推磨,小錢不舍得,便要花上大力氣。花一些小錢,便能事半功倍,何樂而不為?”


    於扶陽還在生氣,瞪著眼睛:“你竟瞞著我去考取功名。”不是說好的,一起吃喝玩樂,別提那些讀書的煩事嗎?


    賀過燕紙扇稍稍搖得有些快:“我那不過是將計就計,哄他們而已。”於扶陽是個真紈絝子弟,他可不是。畢竟,若是以後於扶陽發生什麽事了,還得靠自己。隻是,這幾年於扶陽姑母似是有些吃力了,供於扶陽揮霍的錢財越來越少,連帶他家的飯菜,近來都清淡不少呢。上個月家中妻子才來信,說因為每日少吃了一頓肉,繼女與女兒都清瘦不少呢。


    他眼中閃過精光,這次,須得換一條大腿抱了。


    兩人在隔間裏說話,外頭的小餘老師站了一會兒,悄悄地拐了個彎,在兩人看不到的地方,往雅趣院去了。


    雅趣院的學生們正在做五禽戲,顧聞白則坐在一旁,拈了朱筆,在批改課業。見小餘老師進來,臉上憋著笑,也不起身,隻閑閑道:“看你這神情,可是又看了什麽好戲?”


    小餘老師盤腿坐下,將手上的荷包往他麵前一擲:“遇到兩個冒傻氣的家夥,一來便拿二兩銀賄賂我,欲對付你。”他說著,有些痛心疾首,“想不到我堂堂老師,日日勤勤懇懇教書,一月不過得半貫錢。而出賣同僚,竟然值二兩銀,可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他說得分外痛心,臉上的表情卻是出賣了他。


    有些不專心做五禽戲的學生,伸長了耳朵聽著。小餘老師見狀,又將荷包一把撈回自己手中:“可千萬別讓這黃白之物,汙了孩子們的眼。”


    顧聞白任他自說自話表演許久,一目十行,手下朱筆頓了一頓:“個子略高、看起來略蠢的那位,是我的表兄。”


    顧聞白從京城而來,幾年從未回過家,更不曾說過家中的情況。有時候他們猜測,顧老師或是家中遭遇變故,僅剩他一日孤身逃出京城。今兒忽而來了個人,腳跟沒站穩便想著要陷害顧老師。小餘老師心中不由得想象出一番高門大族的血雨腥風來。


    顧聞白瞧他表情,便又知小餘老師又開始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了。有如此老師,真是為黃家的學生們捏一把汗。


    他淡淡道:“我家中祖父母、父母尚在,四代同堂,其樂融融。”雖然四分五裂,各處一方,但應還算人口齊全吧。


    小餘老師肅了神情,湊近他:“今晚可否要去旁聽一出精彩大戲?”


    靈石鎮雖小,但能人不少。阿元鑽進一家小酒肆,尋著他要找的人。小酒肆內氣味混雜,各式酒香與酒氣攪和在一起,著實不好聞。


    十來張窄小的、頗有年頭的陳舊桌椅上橫流酒水,便宜的小菜幾碟,好些個男人喝了幾杯黃酒,有幾分醉意,正在大吐苦水。酒後吐真言,半醉半醒的時候,半分假意夾雜幾分真情,是聽八卦的好地兒,亦是收集信息的好地方。


    酒肆的掌櫃張燕雀,一張白胖的彌勒佛臉似是永不得罪人,私底下卻是售賣各家隱秘的。當然了,越是深宅大院裏的隱秘,價錢越貴。


    阿元打探了一個時辰,使去了十兩銀,來到了張燕雀這裏。


    張燕雀正在灶房裏剁豬骨頭,他長得矮而粗壯,極冷的天卻隻穿一件單衣,右肩上搭一條黑黑的汗巾。阿元表明來意,他表情不變,意味深長道:“黃三啊,那可得一百兩銀。”


    與此同時,黃三姑娘坐著她的馬車,來到了黃盛安家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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