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早餐不賴。朱涓涓熬了一鍋小米紅棗粥,搭配家裏常備的綠豆酥餅。


    一想到三哥出門快兩天了,心裏一塊石頭放下,另一塊石頭又懸起。


    她沒吃幾口就急急忙忙出了門,一邊買藥,一邊沿著大街小巷找尋行遠。


    廚房裏,章文軒捧著一碗粥默默地喝,鏡片上凝結了薄薄的水霧。


    以往下了夜班,悅嫻都會來送早餐。每次都是加了細砂糖的牛奶和黃油麵包,空氣裏盡是香濃的食物氣味。


    他無法拒絕她的善良和體貼,就像無法拒絕空氣和水。


    突然降臨的災難,微小的個體無力抗衡。未婚妻終究是戴著他送的戒指永眠地下。


    而且,距離那個痛得幾乎要死去的夜晚,整整四十九天了。


    眼前的熱粥,不免觸目傷懷,深處的悲傷又湧上心頭。


    啟瀾剛喝了口粥,一抬頭就對上章文軒迷茫的眼神。見他似乎有話要說。連忙把手裏的餅放下:


    “文軒兄,腸胃不舒服麽?”


    “小瀾,下午我想去看看悅嫻。朱小姐買藥回來後告訴她,等我明日回來再換。”


    章文軒低著頭,聲音很輕很輕。重提這個名字,牽動的,不止是一個人的情緒。


    不出所料,啟瀾站起身,堅決搖頭:


    “劉警長擺明著撒了一張大網,你若是在那邊待一個晚上,肯定是有去無回。”


    “我隻遠遠地望一眼......”


    “一眼也不行!就算沒被警察抓住,洪將軍那邊能逃得掉嗎?”


    章文軒的肩頭開始發顫,雙手緊緊攥成了拳。


    無冤無仇,卻逼得他走投無路。說是趕盡殺絕,也不為過:心愛的工作沒有了。助手陸士彬也死了。


    事業,愛情,都擁有過,那是他的驕傲和幸福所在。然而仿佛隻是做了一個短暫的好夢,睜眼又是一無所有的從前。


    “我不怕,”他固執地笑了笑,“死了正好陪悅嫻。”


    “哐啷!”


    一個銅盆從門口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過頭頂,重重砸在地板上。


    啟瀾連忙從椅子上彈起來,攔住丟盆子的人好言相勸:


    “陳兄,不要打自己人!”


    陳醒不依不饒,指著章文軒罵道:


    “我一直敬他是條漢子,哪知是個懦夫,自私的懦夫!”


    工作了兩年的留洋博士,忽地被大學一年級的小輩怒氣衝衝地訓斥,一時間懵了。


    “小陳,我很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對不起!”


    “你搞錯了,”陳醒咬了咬牙,“最對不起的是--董小美!”


    “小美?!”


    聽到這個名字,章文軒的心猛烈地一縮,呼吸都亂了節奏。無須過多的言語,隱約猜到了麵前的少年是因為這個在恨他。


    啟瀾急得伸手去捂同伴的嘴。


    可陳醒卻閃到一旁,麵色嚴肅地說:


    “前天出嫁,小美姑娘沒有別的條件,隻求姓洪的放過你。你若不愛惜自己的命,就是白白糟蹋了人家的一片好心!”


    章文軒木木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半個字也說不出,眼裏的淚水簌簌落下。


    她始終都沒把這件事告訴他,大概是打算永遠瞞下去。


    不僅是善意,還有濃烈的愛意,才會讓一個姑娘甘心放棄自己最美好的東西,去換取一個男人的自由。


    “文軒兄,我們爭取早日把小美姐救出苦海。你不要過於難過,管好自己就行。”


    陳醒見他在埋頭自責,隻得強壓著心頭怒火:


    “章醫生,我剛才態度有些衝,但必須要告訴你,不得意氣用事!”


    窗台下,兩個緊挨著的小腦袋在晃動。


    他們摸著咕咕叫的肚子,邊吹西北風,邊說悄悄話。


    齊齊扯著兩根小辮子,低聲問小海:


    “要是行遠哥回來,瞧見姐姐房裏有個陌生人怎麽辦?”


    “肯定會很不高興,”小海也皺了皺眉,學了茶館裏說書先生的樣子,一本正經地說:“常言道,沒出嫁的姑娘,名節最重要!”


    “我們把你師傅藏起來不讓他發現不就得了?”


    小女孩一臉天真地提議。衣櫃裏和床底下,都是好地方。


    小海也覺得有理,拉著她一起來到廚房,正要說話,就被陳醒的眼神給嚇住了。


    在他們的印象裏,啟瀾哥哥的這位朋友是大學生,有學問,還幽默。


    今天卻嚴肅得可怕,好像是發現了學生偷懶的私塾老先生,隨時一把大戒尺要打下來。


    兩個孩子不敢做聲,饑腸轆轆,可憐兮兮地往啟瀾身邊湊。


    他一邊加快盛粥,一邊拿了餅,“餓了吧?快吃,過久了就冷了。”


    “小瀾哥哥,你們剛才是不是吵架了?”


    小海的聲音很小,如同蚊子嗡嗡。隻怕這三個大人趁著姐姐出門,私下商量什麽秘密?


    “機靈的小鬼頭,”啟瀾溫和地拍了拍他衣衫上的泥土,“難怪林一堂會收你做徒弟。”


    “啊?”小海聽著這三個字,小心髒突突地狂跳。


    師傅的名字,居然和電線杆上,圍牆上貼著的通緝犯一模一樣......


    小男孩瞪大眼,張著嘴,愣愣地望著啟瀾。


    瞅著小夥伴有些不對勁,齊齊也放了餅子,關切地看過來:


    “小海哥,你咋啦?”


    他忽地抓住啟瀾的胳膊,眼淚嘩嘩地流:


    “我師傅到底是好人,還是貼在告示上的......壞人?”


    “要是壞人,警察會抓他,嗚嗚--”


    一開始,啟瀾也被小海的反應嚇了一跳。聽了這些反而心裏踏實多了。


    小報童並不怕自己認了一個“壞人”做師傅;


    怕的是師傅會被警察抓走,失去一個“親人”。


    “你的師傅是一位很優秀的人。遭了陷害,才會被通緝。真相總會大白於天下的。”


    小海邊擦眼淚,邊點頭:


    “我信你,也信涓涓姐。她看上的人,必然是人中龍鳳。”


    聽到小家夥學大人說話,陳醒也忍不住笑出聲,怒氣也消了大半。


    “你這孩子,是塊讀書的好材料。以後有空了我輔導你功課,沒準能上個大學哪。”


    “等師傅傷好了,他也能教我功夫,平時是他拜托姐姐教我功課。”


    接下來,話題就自然而然地轉移到了如何給林一堂尋個靠譜的地方養傷。


    床底和櫃子肯定是不行的。啟瀾打算送到自己母親家去,卻得了陳醒飛來的一個白眼:


    “好不容易才和葉太太相認,你弄個受了槍傷的朋友住進去,可考慮過親媽的擔驚受怕?這是到處有眼線的城裏,不是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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