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了!


    自從被打倒帶走,下放到改造農場。


    柳國鵬已經八年沒有回到這個繁華的遠東大都市,沒有見到自己的妻子郭琳嫻和女兒柳茹夢了。


    多少次深夜夢回滬上,柳國鵬多想好好抱抱自己的妻子,卻每每都是在抱上的那一瞬間,夢就醒了。


    再睜開眼,又是一望無際的戈壁灘,又是勞動改造的農場。


    不得不說,這樣的折磨,哪怕是柳國鵬這樣的軍人,也一度想要放棄自己。


    所幸的是,妻子和女兒,是他堅持下來的動力。


    終於,在一切沉冤得雪後,迎來了勝利的曙光。


    恢複了職級後,柳國鵬是第一時間,就坐軍用飛機,從大西北飛回到了滬上。


    過去住的軍隊大院小洋樓早已經被收回,柳國鵬多番打聽之下,才知道自己的妻子被分配到了南京路的一個小弄堂裏。


    他馬不停蹄,讓司機開著軍用吉普,就往這邊趕來。


    果然……


    剛到弄堂路口,柳國鵬一眼就認出了妻子郭琳嫻來。


    哪怕她也被安排在街道勞改,幹一些常人不做的粗活累活髒活,但她卻依舊保持著滬上女人的優雅與驕傲,那時尚感很強的毛領外套,盤卷起來的秀發下,那一張清冷又帶著些許倦色的容顏。


    柳國鵬沒忍住,一下車就激動地抱住了她。


    這一抱,他真的想了好久好久。


    然後,他才是簡單地闡述了一下自己的遭遇和平反的過程,最後著重詢問了女兒柳茹夢的情況。


    可一提到女兒柳茹夢,妻子郭琳嫻的臉色就突然變了。


    從剛剛的驚喜莫名,一下變得愁容滿臉,咬著微紅的薄唇,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怎麽了?阿嫻,夢夢怎麽了?”


    看到妻子這副糾結難受的模樣,柳國鵬的心也是往下一沉。


    八年了,早就物是人非,可以發生很多事。


    自己離開的時候,女兒柳茹夢還隻是一個剛滿十歲的小女孩而已。


    他心情也變得沉重了起來,呼吸急促地說道:


    “阿嫻,你不要瞞我。老實跟我說,夢夢到底是怎麽了?她是不是生病了?還是……還是受傷了?亦或者是……”


    最後一個可能,柳國鵬也不忍說下去。


    他真的承受不了這樣的結果,自己都能挺過來,就是為了活著回來見妻女的。


    若是結果自己的女兒都不幸遇難了,那他的心……真的會痛到難以呼吸了。


    “沒……沒有!沒有!夢夢好著呢!老柳,你……你別瞎擔心。”


    郭琳嫻趕緊安撫他道,因為她看到丈夫的眼睛都一下變紅了。


    “那到底是發生了什麽?夢夢現在究竟在什麽地方?”


    柳國鵬一邊跟著郭琳嫻回到弄堂裏,一邊追問道。


    滬上的這些小弄堂,裏麵的老房子其實和京城的四合院有異曲同工之妙。


    都是原本寬敞舒適的居所,被人為的又給劃分成了好多戶人。


    裏麵的每一戶人都住得逼仄狹小,采光不好,通風不行,隻能說勉強能夠容納人睡覺罷了。


    郭琳嫻將倒完的馬桶放下,就放在床頭旁邊的位置。


    因為,整個房間也不過七八平大,隻容納下一張床和一個破舊的衣櫃。


    還有一個用幾塊木板搭成的梳妝台,上麵放著一麵透亮的圓鏡。


    而這些就是郭琳嫻這個曾經的滬上郭家的大小姐,如今的全部家當了。


    原本還一直追問女兒下落的柳國鵬,看到眼前房間裏的景象時,才倒吸一口涼氣。


    然後二話不說,紅著眼眶將郭琳嫻給再次整個抱在了懷裏。


    “阿嫻,對不起!跟著我,讓你受了這麽多的苦。這些年,真的是苦了你。”


    柳國鵬一邊道歉一邊承諾道,“放心吧!現在我平反了,上麵正在給我們安排新的住房。這些年來給我補發的工資,也會盡快結給我們……”


    是的!


    對於這些平反的領導幹部們,國家是有專門的籌委會,將這些年來欠發的工資,都會一次性補發結清。


    同時,恢複這些領導幹部的職位,讓他們盡快的回到崗位上,繼續為國家的建設與發展發光發熱。


    “真的?老柳,其實我什麽也不要,我就要我們的女兒。你能不能快點找關係,給女兒發一個回城令,加上一些錢和票寄過去,讓女兒快點回來?”


    郭琳嫻一聽這話,也是笑著說道,“和你……以及女兒比起來,我受的這點苦,算得了什麽呀!


    至少,街道裏,他們雖然看不起我是資本家的女兒,偶爾也批鬥批鬥我,但至少我有吃有穿有住。


    幹的活,說實在的,也算得上是輕鬆的了。


    比起你在勞改農場裏幹的活,比起女兒在東北農村的挨餓受凍,我……我這也算是享福了。”


    “夢夢在東北農村插隊是麽?好!我馬上叫人批一張回城令,把夢夢給調回來。”


    說到這裏,柳國鵬又覺察到一點不對勁來,追問道,“阿嫻,你老實跟我說,夢夢在東北農村插隊,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你會是這種表情和態度?一定發生了什麽,是麽?”


    “這……”


    郭琳嫻歎了一口氣,有些難以啟齒地說道,“她……她結婚了。”


    “什麽?結婚了?夢夢今年也才……才十八歲呀!什麽時候結的婚?怎麽這麽早?嫁給了什麽人?”


    一聽到女兒結婚了,柳國鵬這個當老父親的,竟然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也難以接受。


    畢竟,他離開家的時候,女兒柳茹夢也才不過十歲而已,還是一個可愛天真的小女孩。


    怎麽一轉眼,就結婚嫁人了呢?


    關鍵是,他這個當父親的,連女兒嫁給什麽人都不知道,婚禮也沒有來得及參加。


    一句“女兒結婚了”,頓時讓柳國鵬的心裏滿滿的都是愧疚感與遺憾。


    “就這幾個月的時間,夢夢嫁……嫁給了東北農村的一個農民,還是個瘸子。家徒四壁的那種,我也是前不久接到她的來信,要我……要我可以的話,就多寄點錢糧給她,因為有一大家子需要養活,都吃不上飯了。”


    說到這個事情,郭琳嫻就忍不住開始絮叨和煩心了起來。


    因為她此時收到的,是柳茹夢寄出來的第一封信。


    那時候柳茹夢才剛嫁給林火旺,甚至都還沒有和林火旺圓房。


    知道林家這麽困難,即便相信林火旺有本事讓她們過上好日子,也依舊要想辦法渡過眼前的難關。


    但柳茹夢自己又沒有什麽能力賺錢,隻能寫信給滬上的母親賣賣慘,希望母親可以寄過來一些錢糧。


    不過在信裏麵,柳茹夢其實也是基本上如實寫了當前的狀況。


    甚至,柳茹夢都隱去了許多不好的事,比如被大隊長林建國逼迫和騷擾之類的事,隻把目前的困境和母親說了。


    像林火旺的跛腳,林母的病重,以及收養的兩個孤兒,柳茹夢都一一說來,也是期待母親能夠看到她們這麽困難,可以多支援一點。


    但是在柳母看來,女兒這是過得什麽樣困苦悲慘的生活呀!


    嫁給了農村的一個瘸子,還要幫他養母親和妹妹,以及兩個收養的孤兒。


    這樣的家庭,這樣的日子,怎麽可能好過呀?


    能不餓死,就已經算得上是阿彌陀佛燒高香了。


    郭琳嫻不敢麵對丈夫,因為她覺得是自己失責,在丈夫離開的這些年,沒有將女兒給照顧好。


    堂堂一個開國將軍的女兒,最後居然嫁到了東北農村,丈夫還是一個沒有文化的農民跛子。


    也就難怪,剛見麵時,柳國鵬詢問女兒夢夢狀況時,郭琳嫻會如此難以啟齒了。


    “夢夢嫁給了一個農村的跛子?她是自願的麽?還是被人逼迫的?”


    柳國鵬簡單了解了一番之後,最關心的問題,其實還是女兒的婚嫁是否是自願的。


    “這個……夢夢倒是沒有在信裏說,應該是自願的吧!我也不知道夢夢下鄉以後,腦子是不是出了問題,怎麽會自願嫁給一個農民呢?”


    郭琳嫻依舊發愁地說道,“我在給她去的信裏,除了給了一點錢糧外,還告訴她,一定要和那個跛子離婚。


    然後就等你平反回來,就馬上把她調回城裏來。”


    “離婚?農民怎麽了?阿嫻,你不能用這樣的想法去臆測。隻要夢夢是自願的,嫁給農民我覺得不是什麽大問題。


    我相信女兒的眼光,即便是個沒有文化的農民又怎麽了?隻要心地善良,踏踏實實本分做人,疼她愛她,就比什麽王孫貴族都要強上百倍。”


    讓郭琳嫻沒想到的是,丈夫柳國鵬居然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


    他居然同意女兒嫁給農民,這還是親爹麽?


    “老柳,你……你是不是也被勞改傻了呀!


    你以前不是那麽疼夢夢的麽?現在怎麽會,看她嫁給一個農民,也無所謂了呢?”


    郭琳嫻一下臉色就變了,很嚴肅地質問道。


    “不是無所謂,而是關於這一點問題,我在勞改的這八年時間裏,早就想開了。


    我覺得你也應該拋開心裏麵的成見,什麽思想呀!什麽階級呀!什麽身份呀!


    往上數幾輩人,誰家不是種地吃飯的農民呀?


    再往上數個幾十輩人,誰家又沒出過王孫貴族呢?


    你看看這動蕩的十年來,多少所謂有思想有文化的人,變得多麽的反動和殘暴。


    偉人也曾經說過,如果路線錯誤,知識越多越反動。


    隻要是夢夢自己的選擇,是她喜歡的人,農民就農民,踏踏實實種地,老老實實生活,我覺得沒什麽不好的。”


    說到這裏,柳國鵬也是頓了一下,見妻子的臉色更加難看,又道,“我這可不是不愛女兒的表現,是充分地尊重她自己的選擇。


    難道,像你剛剛說的做法就對了麽?什麽逼迫女兒離婚,你這才是封建思想的荼毒,幹預女兒的婚姻與愛情自由。


    這樣吧!我晚點會讓人把女兒的回城令和錢糧送過來。


    你寫一封信加在裏麵,就說爸爸想她了,讓她先回滬上來,讓爸爸好好看看她。


    如果可以的話,把她的丈夫也一起帶來,我幫她好好把把關。


    倘若真的人品可靠,是老實靠譜的莊稼人,對夢夢也好。


    那我豁出這張老臉去,也想辦法將他們一家都調過來。


    但要真的隻是貪圖夢夢的身份或美貌,對夢夢也不好。阿嫻,我也和你剛剛的主張一樣,給她夫家一些錢財補償,離婚!必須離婚!”


    “對!必須離婚!老柳,你這話說得,就合我的心意了。


    我就說嘛!哪裏有當父親的,不疼愛自己的女兒,眼看女兒往火坑裏跳的呢!”


    郭琳嫻的態度這才放緩了一些,不過又想到剛剛柳國鵬說的話,皺眉道,“怎麽回事?你這剛到家,都不歇一晚,又要去哪裏?”


    “唉!歇不得,沒辦法。現在國家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老首長能讓我提前平反,自然也是有急處用得到我呀!


    就我跟你說的老周,老首長那有一份絕密的特種軍隊培訓方案。


    具體的我就不跟你說了,涉及高級機密。


    總之就是需要老周這個黃埔一期的高才生去把關和主持訓練,但老周的年紀大了,精力有限,就向老首長推薦我當副手。


    這不就來得及讓我回家見你一麵,馬上就要趕回機場,直飛到訓練基地去了。”


    柳國鵬撿能說的簡單說道,不能說的,是一個字也沒有多說。


    “飛?那就是距離滬上很遠了?去哪裏?不會又是邊疆吧?”


    郭琳嫻的臉又馬上黑了下來,久別重逢,這都八年了,好不容易將丈夫給盼了回來,難道在家過一夜的時間都沒有麽?


    人家大禹治水才三過家門而不入,你不過一個小小的將軍罷了,也能忙成這樣?


    再說了,人家大禹三過家門不入,但也絲毫沒耽誤人家妻子生娃呀!


    “不近!但具體哪裏,真不能說。時間快到了,我得馬上走了。這趟飛機不僅我一個人,讓別人等我不好。


    不過這次好的一點是,我還是有假的,半年能申請回來一趟。到時候女兒回來時,你提前跟我說,我會安排請假回來的。”


    柳國鵬一臉愧色,看了看手表,隻能抱歉地對妻子說道。


    “那……那你到了地方,就趕緊給我個信。女兒這邊你放心,我一定會讓她離婚的……”


    看著丈夫遠去的背影,郭琳嫻這心裏的酸楚,翻湧了起來。


    又看了看遙遠的南方,不由得有些暗自後悔,為什麽當初一定要執意為了這個“以身許國”的男人,留在大陸呢?


    跟著父親和哥哥他們去港島不好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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