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10)鏡花水月20


    “那能告訴我,現在是什麽情況嗎?”


    愛麗絲的頹喪,並沒有引來夏奈爾幸災樂禍的嘲笑,相反,她的臉上倒是浮現出了些許的不忍。


    畢竟,以她的性格,實在不喜歡和任何人產生衝突。在上一世,她小心翼翼地周旋在幾位殿下之間,努力彌合她們之間緊張的關係,時不時還要為她們的衝突善後,甚至還不惜用出下跪求情的招數,可謂是煞費苦心。


    而她和愛麗絲的關係也很不錯,畢竟兩個人都算是“為人幹活”的,都品嚐過被人使喚的苦。


    正因為如此,即使眼下處於大獲全勝的狀態,她也沒有落井下石,而是繼續恭敬地麵對著愛麗絲,“……您這麽問的話,我還真不知道應該如何說起呢,所以,您來問吧,我來一個個具體回答您的問題。不過,有些事我可能不方便所以會保持沉默,也請您見諒。”


    眼看夏奈爾此時的溫和態度,愛麗絲心裏也放下了許多戒備。


    看來,夏奈爾終究念著往日的情分的啊……她心想。


    於是,她也重新整理了一下儀容,然後再思索了一會兒,最後慢慢地開口詢問。


    “您是奉蘇菲的命令來伊芙堡撈人的嗎?”


    “是的。”夏奈爾輕聲回答。


    這個回答言簡意賅,卻也讓愛麗絲心情跌落到了穀底。


    看來,最擔心的事情還是成為了現實,蘇菲終究還是想起來了那些事。


    唉……特蕾莎,你悠著點啊,這一次可真別再輸了……


    “那你們大概是什麽時候想起來的?”定了定神之後,她又問。


    “也沒有多久,大概在幾個月之前吧。”說到了這裏,夏奈爾就苦笑一聲,然後再補充了一句,“接著,我們就聽到了特蕾莎公主和陛下關係親密的傳聞,然後還打聽到了您父親到維也納當大使的消息,這下全明白了。”


    愛麗絲的表情頓時有些窘迫。


    特蕾莎去接近陛下,這完全合情合理,簡直是天經地義;但是自己,身為臣仆,尤其還“曾是”有夫之婦,卻上趕著第一時間跑去找陛下,在她們這些知情人看來,肯定讓人有些尷尬。


    “我……我太想女兒了。”仿佛是為了解釋一樣,她硬著頭皮解釋了一句。


    這句沒頭沒尾的解釋,反而讓夏奈爾愣住了。


    她呆了片刻,然後忍不住捂住嘴嗤笑了一聲,“行啦,愛麗絲,都這麽多年了,您何必還用這種說辭糊弄人呢?這輩子您又沒有負擔了,除了我們之外誰也不知道您曾經經曆過什麽,您可以大大方方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又有什麽必要再為自己找借口呢?我不知道兩位殿下怎麽想,反正我是沒有責備您什麽。”


    被夏奈爾直接點破,愛麗絲更加窘迫了,少女的臉上浮現出些許的緋紅,好在她很快就又調整了情緒,然後另外找了問題來轉移話題。


    “那蘇菲殿下這段時間在打算做什麽?”她接著問。


    “請原諒,這個我不能告訴您,因為我現在畢竟名義上還是她的傭仆,我不能去做對她不利的事情。”夏奈爾搖了搖頭,拒絕回答。


    對於這個答複,愛麗絲也不意外,她隻是在試探夏奈爾的合作態度到底極限在哪兒而已,現在看來,哪怕對自己這個“昔日同僚”,她也是抱有戒備的。


    這也不奇怪,畢竟現在自己明牌已經站在特蕾莎那邊了。


    夏奈爾不回答,也不妨礙她繼續試探,她於是又問了起來。


    “你說是她派你過來的,那麽她現在來了嗎?能不能讓我見見她?”


    “她和瑪麗亞殿下都是公主之身,而且現在的年紀也小,不方便四處走動,必須要隨侍在父王身邊,所以隻能派我作為代表出來了。”


    夏奈爾提到“父王”,愛麗絲這時候也想起來了,蘇菲和瑪麗亞的父王、巴伐利亞國王馬克西米利安一世,是1825年才去世的,所以老父在麵前,她們也確實沒法子到處亂跑,更別說悄悄跑去地中海裏麵冒險了。


    後來,老國王去世之後,新登基的路德維希國王,又是她們同父異母的哥哥,兄妹感情淡薄,所以才會對她們的事情那麽不管不問。


    這倒也解釋了,為什麽蘇菲姐妹在覺醒之後,為什麽沒有立刻跑過來找陛下——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你把活兒幹得很不錯。”愛麗絲心悅誠服地讚歎了一句,“想必,她們也一定會重重地獎賞你的。”


    還沒有等夏奈爾回應,愛麗絲又繼續再追問,“所以,她搶先把寶藏挖掘出來,是打算做什麽呢?用這筆錢來施恩於陛下嗎?”


    愛麗絲這個隨口試探的問題,卻好像觸動了什麽開關,讓夏奈爾的神色變得極為古怪了起來。


    接著,夏奈爾下意識地看了看窗外,好像在確認是否有人偷聽一樣。


    難道還有別的隱情?愛麗絲頓時就來了精神。


    她立刻豎起耳朵,等待著夏奈爾給自己揭曉謎底。


    果然,在片刻詭異的沉默之後,夏奈爾悄然開口了。


    “您知道,為什麽我在事情辦完之後,還要特意帶著人在這附近巡弋,等候下一批來伊芙堡的訪客嗎?”


    這個問題,讓愛麗絲愣了一下。


    對啊?為什麽呢?


    自己來到伊芙堡外的海域沒多久就被夏奈爾帶人追上來了,這很難說是偶然的巧合,夏奈爾必然是最近一段時間一直蹲守在這邊,最終等到了自己。


    按理說來,把人撈出來,把錢搞到手,就等於已經大功告成了,為什麽夏奈爾還要浪費時間在這邊蹲守呢?完全沒有必要啊?


    愛麗絲也不覺得夏奈爾會無聊到,非要抓到自己來羞辱一番。


    接著,她用探尋的眼神看著夏奈爾,等候她的解釋。


    而夏奈爾又短暫地沉默了,似乎是在思考措辭。


    最後,她輕輕地歎了口氣,“蘇菲殿下對這筆錢的使用,比您認為得還要大膽一些。她準備把一半的錢留著和陛下創業,一半的錢拿來聯姻。”


    “聯姻?”愛麗絲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沒錯。”夏奈爾輕輕點了點頭,然後繼續說了下去,“現在,奧地利官方和巴伐利亞王室已經在討論聯姻的事了,這一點您知道的吧?”


    愛麗絲點頭表示自己當然清楚。


    然後,她又眼睛一亮,好像想到了什麽。


    “她要搞雙重聯姻?讓兩姐妹一起出嫁到奧地利?”


    麵對這個問題,夏奈爾選擇了沉默,而沉默也就意味著已經做出了回答。


    “真是好手筆……”愛麗絲咋舌。


    奧地利帝國在之前20多年的反法同盟戰爭當中首當其衝,也受創最終,不僅兩次國都淪陷,而且還曾經割地賠款,失去了所有意大利領土,幾乎變成了一個內陸國。雖然最終,靠著同盟之力徹底戰勝了拿破侖,但也隻能說是“慘勝”而已,如今帝國債台高築,財政危如累卵,幾乎每一天都在為此發愁。


    如果蘇菲真的拿到了寶藏,然後拿出一半的錢,私下裏秘密交易,要求讓姐妹之一和他的外孫聯姻,老皇帝還有什麽可猶豫的呢?


    能用自己討厭的外孫換取這樣一筆巨資,而且還能繼續把他留在奧地利,他又有什麽理由拒絕?


    雖然他曾經默許過皇子和特蕾莎公主往來,但是既然兩邊的婚事從來沒有官方認定過,那就不存在什麽“毀約”,他大可以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而麵對皇帝陛下的旨意,卡爾大公就算心有不滿,也無能為力。


    也就是說,麵對特蕾莎已經捷足先登,和小心肝兒相處了兩年的“既成事實”,蘇菲打算直接釜底抽薪,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有問題的人,用皇帝指婚的方法來得償所願。


    一想到這裏,愛麗絲心裏又不禁感慨,不愧是掌權了那麽多年的皇太後,做事穩準又狠辣,不聲不響就整了這麽大的活,真是讓人佩服。


    感慨完之後,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


    許久之後,愛麗絲又歎了口氣。


    “夏奈爾,我知道這麽說可能有點可笑,但是我請你不要讓這個計劃得逞。特蕾莎已經夠可憐了,別人不知道,你我作為近在咫尺的人還沒有看出來了嗎?她當初有多麽痛苦,又痛苦了多少年!哪怕被我們背叛過,她也對我們很好,從來沒有遷怒過我們,她真心實意地對待過我們,難道我們不能讓她贏一次嗎?”


    “可如果她贏了,那痛苦憤怒的人就會換成蘇菲殿下了。”夏奈爾幽幽地回答。


    “可是她已經擁有過那麽多東西了,總不能永遠就她一個人贏下去吧?也該輪到別人了。”愛麗絲咬著牙說,“總有人是要痛苦的,為什麽不能是她?”


    “……你在嫉妒她?”


    夏奈爾好奇地看著她。


    看似疑問句但其實是個肯定句。


    愛麗絲先是想要否認,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說謊。


    “是有點。”


    “可我不嫉妒她,因為我從小就在她身邊隨侍,她雖然對我嚴厲,但對我很好……我作為一個來自法國的孤兒,能夠成為公主殿下身邊的女仆,雖然這談不上多大的恩惠,但我很感激她。”夏奈爾苦笑著回答,“而且,作為陛下和她之間的人,我親眼見證過他們最幸福的時光,又親眼見證過他們臨別的痛苦。沒錯,她確實什麽都曾經擁有過,但您沒見過她痛徹心扉的眼淚,不能名正言順地去當心上人的妻子,她也為此抱憾終身。”


    愛麗絲無言以對。


    而且她也知道,這完全是個立場問題,講道理是沒有意義的,她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道理。


    “就算是這樣,這一次我還是站在特蕾莎這邊。我們這段時間是很好的朋友,我也很喜歡和陛下相處的這些時光。”最後,她隻能用這句話作為終結,“要怎麽處置我隨便你吧,我是不可能對你或者對她服軟的,更不會為你們去做對不起她的事情。”


    麵對她強硬的態度,夏奈爾並沒有生氣,反而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繼續看著愛麗絲。


    接著,她低垂下了眼睛,然後無奈地歎了口氣。


    “……我感情上確實傾向於蘇菲殿下,但是我確實不能幫她們這麽做。”


    什麽?


    這意外的轉折,讓愛麗絲整個人都愣住了。


    “回到剛才的原點吧,為什麽我明明已經大功告成,還要在這裏巡弋,浪費時間呢?因為我就是在等你這樣的人——雖然不確定是你,但我相信特蕾莎肯定會派人過來的。”夏奈爾一掃平常的畏怯,然後用平靜的語氣繼續說了下去,“我不能讓寶藏落到陛下以外的人手裏,更不能讓它變成要挾陛下的工具。”


    ……愛麗絲腦子終於還是稍稍地轉過彎來了。


    記憶中任勞任怨又忠誠果敢的夏奈爾,和麵前這個年幼的小女仆,好像悄悄地重疊在了一起。


    “你要背叛蘇菲?”她呆呆地問。


    “這稱不上背叛,因為我效忠的人隻有一個——”夏奈爾斬釘截鐵地回答,因為傾瀉了心頭淤積許久的秘密而倍感暢快。此刻,在夏奈爾這張變得稚嫩的臉上,她一貫古井無波的神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因激動而湧出的血色,“蘇菲殿下是打算用這筆寶藏來買下陛下,但你們不也有著同樣的主意嗎?你們來挖掘寶藏,然後把它用來投資陛下,從此就得到了他必須永世銘記的感激……這難道不也是一種欺騙嗎?”


    麵對夏奈爾的質問,愛麗絲一下子有些啞口無言,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當然,夏奈爾也不需要她的解釋。


    她隻是抬起頭來,用堅定的眼神看著麵前的少女,然後一字一頓地說了出來。


    “這份寶藏,本來就是陛下的東西,是陛下帶著我發掘出來的,它就隻能屬於陛下!你們打算用陛下的東西來收買陛下、或者挾恩陛下,這難道合理嗎?所以,我已經把寶藏藏了起來,而且我要為陛下守住財產,因為這本來就是隻屬於他的東西!”


    …………


    愛麗絲此刻的心裏,隻剩下了欽佩。


    這麽毫無私心的忠誠,確實也隻有在她身上能夠見到了。


    “他果然沒有白信任你……”最後,她隻能感慨歎息。


    “我是陛下的守戶之犬,一直都是如此,哪怕不在他身邊也是如此。”夏奈爾帶著自嘲和驕傲回答。


    “別這麽貶低自己,你可是吉維尼女侯爵,多少人都有求於你,奉承討好你。”愛麗絲也笑著回答。


    雖然此刻倍感震驚,但是愛麗絲轉念一想,既然寶藏已經落入人手,那隻要不落入蘇菲手裏,好像也就等於“沒輸”。


    至少也沒輸得太徹底。


    反而是蘇菲會方寸大亂才對?


    於是,她心情瞬間又好了起來。


    “那你告訴我這些,是希望我怎麽做?”她深吸一口氣,然後再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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