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會怎樣呢……”


    麵對瑪麗亞不懷好意的質問,特蕾莎陷入到了迷茫和沉默當中。


    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問題的答案,甚至不敢去想。


    其實,她也是在不久之前才徹底想通這個問題的。


    在之前她在和蘇菲(當時還以為是瑪麗亞)當麵吵架的時候,就已經明顯察覺到,當時的“瑪麗亞”的言辭和神態,好像和過去的印象不太一樣,


    過去瑪麗亞隻讓她感覺陰險刻薄,而且自從“驗身”風波之後,她在瑪麗亞麵前已經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心理優勢,縱使瑪麗亞恨不得把她碎屍萬段,但是見麵之後仍舊會顯得心虛。


    然而那一次,瑪麗亞卻以毫無畏懼的氣勢,正麵和她交鋒,麵對她不光沒有畏縮,而且甚至比她還要更加自信,侃侃而談不露下風;甚至的甚至,她看著特蕾莎的眼神裏,沒有了往日的仇恨和譏諷,反而好像有幾分憐憫。


    當然,這種憐憫,比仇恨和譏諷更讓人惡心,因為隻有“勝者”才會擺出這樣的神情來。


    當時的特蕾莎並沒有想到那麽多,她隻是覺得渾身難受,哪怕“瑪麗亞”告退之後,還是氣得好幾天食不甘味。


    她隻是心裏隱隱約約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是碰到了什麽災禍一樣。


    而等收到“蘇菲生下兒子、皇室延祚有望”的消息之後,再看看丈夫那種幾乎無動於衷的反應時,她終於回過神來了。


    同床共枕相伴了那麽多年,又是全身心地注視著丈夫,所以她太了解丈夫的性格了,甚至從他一個細微的眼神就能夠看出他的心情。


    以她對艾格隆的了解,聽到蘇菲放下“執念”生下孩子的消息,丈夫即使不是怒發如狂,至少也應該是暴跳如雷,然而他卻幾乎無動於衷。


    這不可能,除非……那個孩子就是他的。


    這個看似荒謬的猜想一旦湧上特蕾莎的心頭,一切就都說得通了,為什麽不久之前丈夫要派人去拜會他的外祖父,為什麽執行這項任務的是夏奈爾,為什麽夏奈爾突然和瑪麗亞關係走得那麽近……一切就都有了解釋。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身在局中如同霧裏看花,幾乎什麽都看不清,但是一旦抓到其中的關竅,那就一切都好像非常簡單,簡單到特蕾莎甚至搞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沒早點看出來。


    她確實很懊惱,為什麽沒有在見到蘇菲的時候就看破。


    但是,懊惱歸懊惱,如果真的當時看破了,她又打算怎麽樣呢這個問題她卻沒有想明白。


    而且,自己到底能夠做什麽呢


    一回想起蘇菲當時那麽自信的樣子,雖然沒有證據,但是特蕾莎暗自猜測,蘇菲當時已經做好了被自己看穿的心理準備。


    也就是說,她不怕。


    她憑什麽不怕對兩個家庭、兩個國家犯下如此滔天之罪,她有什麽資格如此理直氣壯她難道不知道一切被暴露於世人之前的後果嗎


    每當想到這個問題,特蕾莎就忍不住會氣血翻湧。


    不過即使如此,特蕾莎在丈夫麵前還是選擇了沉默,也沒有把自己心裏的猜想透露過其他任何人。


    首要的原因是,她沒有證據,一切都是她的猜想而已。


    當然,這其實也不是什麽問題,以她的身份,哪怕沒有任何證據,隻要把事情說出來,那就天然具有說服力,肯定有人會信。


    隻要有人信,那麽大家彼此印證,很多東西就自然而然會浮出水麵。


    甚至,哪怕純屬捕風捉影,波拿巴家族的政敵們也會非常開心地笑納這個“謠言”,然後繪聲繪色地把它傳播出去,坐實兩個人的奸情。


    某種意義上,特蕾莎現在就好像掌握著一個開關,隻要她心一橫,把開關摁下去,丈夫和蘇菲都會五雷轟頂,身敗名裂。


    但問題就在這裏,她不願意麵對這樣的後果。


    她知道,如果身敗名裂了,那麽也就意味著她和丈夫將會徹底決裂,甚至也許就此以後生死不複相見——這是她無論如何無法接受的。


    所以,某種程度上她也是投鼠忌器,她被自己對丈夫那盲目的愛意給綁架住了,以至於明知道兩個人犯下了滔天大罪,卻還是選擇了沉默。


    不僅僅是“犯罪”這麽簡單的事情而已,她出身於哈布斯堡皇室,結果卻要眼睜睜地看著肆意妄為的巴伐利亞妖婦,把皇室偷偷換了種,這種痛苦更是在心中難以言說。


    雖然特蕾莎一直是個心智堅強甚至有些偏執的女子,但如果一直處於這種心理狀態重壓之下,恐怕最終還是會被逼瘋了吧。


    所以,自從猜到了這一切之後,不甘和痛苦一直都在啃噬著她的心,讓她比平常更加鬱鬱寡歡。她一直在糾結到底應該怎麽辦,不光外表憔悴了不少,內心也隨時處在煎熬當中。


    這種鬱鬱寡歡形容憔悴的樣子,讓所有人都看得清楚明白,隻不過大家都以為皇後陛下是因為皇帝的風流韻事而苦惱,沒有人覺得奇怪。


    既然牽涉到帝後關係,所以大家哪怕覺得皇後陛下可憐,卻也沒有人敢於多說什麽,隻有身為“外人”又自認為是“朋友”的普希金看不下去了,在躊躇許久之後,終於借著告別之際,對著艾格隆說出了一番肺腑之言,懇請皇帝對妻子好一點,稍稍收斂點,撫慰她傷痕累累的心。


    而這一次,詩人的勸諫起了奇效,再加上艾格隆在滿足心願之後,也處於愧疚感爆棚的狀態,於是就有了接下來的獵場之行。


    這一趟繁忙但溫馨的出巡,夫妻之間仿佛又找回到了新婚時的甜蜜,特蕾莎原本已經幾乎被冰封起來的心髒,似乎又重新得到了躍動的活力。


    艾格隆肯定沒有想到,他在無意中對特蕾莎的討好,卻一錘定音,讓她下定決心不再拚個魚死網破,幹脆將錯就錯下去算了。


    當然,為了躲避內心中對“坐視皇室換種”的自我愧疚的煎熬,她還特意找到一個安慰自己的理由:


    “如此肆意妄為、驚世駭俗的事,已經在位幾十年的老皇帝不可能毫無察覺。既然他當做無事發生,還鄭重跟我們所有人承認了孫子的合法身份,那自然就意味著他認可了。


    既然他都認可了,那我貿然說出去,讓兩個皇室、兩個國家的關係就此毫無轉圜餘地,那豈不是壞了大事”


    可想而知,一旦事情公開,蒙受巨大恥辱的哈布斯堡皇室,當然不可能裝糊塗了,它必須要報複,並且索要合理的賠償,甚至可能會因此兵戎相見,而其他列強也一定不會坐視不理。


    特蕾莎告訴自己,不能為了一個人的仇恨,而掀起又一場腥風血雨。


    所以,在找到了心理上的台階之後,特蕾莎合情合理地說服了自己。


    但說服歸說服,她心裏的恨意卻不可能就此消除。


    而現在她又沒辦法找到蘇菲撒氣,那就隻能把這股氣傾灑到瑪麗亞頭上。


    所以,借助著新居竣工的事,她主動把瑪麗亞叫到了自己的麵前,索性直接攤牌,免得這群賤人還繼續在自己麵前耍弄這種小把戲。


    隻不過,哪怕已經如此清醒,但當麵對瑪麗亞“如果當初就瞧出來了,您會怎麽樣”的反問,她卻又躊躇了。


    到底能怎樣呢


    斥責她痛罵她或者囚禁她甚至殺死她


    要麽沒意義,要麽做不到,因為,她不僅僅是孤身一人,她的背後站著一個庇護者。


    正在躊躇間,特蕾莎卻察覺到了瑪麗亞此刻譏諷的視線,她不想在對方麵前示弱,於是提起心裏頭的一股氣,冷冷地做出答複。


    “對一個拿國家的尊嚴,妻子的義務,甚至萬千人的性命當兒戲的人,難道我不能給她應有的懲罰嗎!”她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呼吸,“縱使塵世的法律沒能把她怎麽樣,但是她這一生已經罪孽難贖,煉獄會給她留一個位置的。”


    “也許確實如此吧,不過請容許我提醒您,您的丈夫也會在那裏有個好位置,而且說不定是和她挨在一起。”瑪麗亞笑嘻嘻地回答。


    本來她在特蕾莎麵前總有心虛,但是現在扯到了姐姐那裏,她的膽氣瞬間就壯了,當然這並非是因為姐姐本身的權勢有多大,而是因為姐姐在“真正靠山”心裏頭的分量。


    她注視著特蕾莎愈發陰沉的臉色,然後繼續說了下去,“說到底,您到底能怎麽懲罰她呢您有皇後的權勢,可以把宮廷任何一個人折磨得欲仙欲死,但是隻要陛下一發話,您想要整的人就不會有事,這不是明擺著的嗎事實很明顯,他不會讓您得償所願的——”


    事實確實非常明顯,以至於特蕾莎甚至無法去辯駁。


    如果當初她看穿了,然後真的動了蘇菲,那丈夫一定會去阻止她,這一點是確定無疑的。


    隻是,哪怕是心知肚明的事實,但當瑪麗亞頂著和蘇菲一樣的臉,還一臉得意地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特蕾莎的心髒還是禁不住隨之絞痛。


    她再一次切齒痛恨這個嘴上如此刁毒的瑪麗亞,甚至恨意要比蘇菲還要濃烈。


    “我要怎麽做,輪不到您來指手畫腳。您充其量隻不過是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影子而已,是一個被利用的道具,被玩弄的傀儡,被哄得團團轉的棋子,還有什麽臉麵在皇後麵前這麽說話”正因為心裏恨極了,所以特蕾莎的話算是結了冰一樣,極盡了自己能夠想到的最惡毒的話,來斥責這個可惡的女人,“明明身為公主,卻居然自甘下賤到這種地步,這確實是我沒想到的,為了一樁傷風敗德的奸情,您上躥下跳牽線搭橋,甚至還不惜以身入局!嗬,我看您也別去住什麽新居了,以後幹脆就在這裏的狗窩安家得了,畢竟忠犬都不如您這般好用!”


    以她的出身和現在的身份,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屬實氣急敗壞了。


    果然,聽著這番刻毒的咒罵,瑪麗亞氣得渾身都發抖起來。


    因為這實際上也是她心中的隱痛。


    特蕾莎的咒罵,也激起了她心中最刻毒的仇恨,她對特蕾莎的恨意完全不比對方少半分。


    “難道這一切不是拜您所賜嗎”瑪麗亞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回答,“我知道我做了什麽,但我更加知道,我很暢快!因為我狠狠地報複了您,讓您沒有辦法心安理得地去享受從我這兒搶走的東西!一想到這一點,我今晚就能美美地睡一覺了,哈哈哈……”


    瑪麗亞病態和充滿報複欲的笑聲,讓特蕾莎聽起來尤其刺耳。


    但是,沒等特蕾莎再說什麽,瑪麗亞突然又重新冷靜了下來。


    “說起這個,我倒是想了起來,您這麽著急火燎地把我趕走,您不該會是怕了吧”她饒有興致地問。


    “怕怕您什麽時候怕過”特蕾莎不屑地笑了起來,然後又斜睨了瑪麗亞一眼。“區區一個廢物而已,我倒是怕您自己承受不住我的怒火。”


    雖然她什麽都沒說,但是眼神卻已經說明了一切。


    而這也就意味著,瑪麗亞瞬間想起了自己當初的一生之辱。


    此時正在氣頭上的她,哪裏還禁得起這樣的挑釁,於是她雙目頓時泛紅,接著用仇恨的目光瞪著特蕾莎。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您怕兩個人當麵的情況下,再也無法逃避誰更受重視的現實,您怕您會心碎到受不了……您寧可逃避也不願意看到這一幕。不是嗎”


    說完之後,她又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聲當中充滿了諷刺。


    瑪麗亞病態和充滿報複欲的笑聲,讓特蕾莎聽起來尤其刺耳。


    然而,比起憤怒,特蕾莎此刻更多的是迷茫,好像是被人戳中了什麽,卻又好像是不敢去麵對,不敢去承認。


    我……我真的是怕這個嗎


    我怕去麵對蘇菲,所以想著要趕緊去把她們都送走


    “有了一個孩子還不夠,她以後還想要來”在沉默許久之後,特蕾莎嘶聲問。


    “不然呢”瑪麗亞反問。“您什麽時候會天真到相信她會是個知道收斂的人或者說您不敢再去想象這些嗎”


    不管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她一點也不在乎了,反正今天她要出完氣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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