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德楠看著孟過忽然間變得清澈無辜的眼神,很不適應。


    成仇了幾年的母子關係,死前你忽然間變成了真正懵懂的孩子,你這是拷問我這個娘的良心麽?


    “娘,娘,娘!娘!娘!”


    孟過一時間什麽都說不出來,隻是低低的,嗚嗚咽咽的不斷叫著娘,第一次透出懵懂稚子對娘的依賴信任。


    趙德楠本是無情無義的,本也做好了隨時看到他死的思想準備,但這一刻,她哪怕理智依舊在,但行為上還是背叛了理智似的。


    “我將你帶到這個世界,我也親手送你離開,我抱著你,你不要留戀這裏,忘記這個世界的一切。


    下輩子投胎,一定要記著喝下去孟婆湯,有些便宜不能討巧,活的懵懂一些,無知一些,未嚐不是幸福知道麽?”


    趙德楠輕鬆就抱起來孟過,將他抱在自己的懷裏,含著淚的第一次以母親的心態,教導積極麵對死亡的孩子。


    孟過的眼神清亮,哪怕布滿血絲,但他第一次以一個兒子的眼神對上這一世的母親。


    “娘,娘,我不甘心,大秦是我一統六合的,可惜不肖子孫太多,不到百年就被他們自己作沒了江山,我不甘心啊娘!”


    人到臨死,才最終吐出來自己的遺憾不甘。


    孟過清楚自己不行了,這個真是自己作死作出來的,眼前的娘是從不答應讓自己接觸孟家的。


    她是寧願控製自己一生,也不願意自己出去作死,禍亂天下百姓。


    換成了那個爹,嗬嗬,他就願意放手讓自己去作死自己。


    曾經爹放手讓哥哥孟海揚出去作,孟海揚帶著孟家人成了自己不孝子秦流域的人質,這個娘借和談之機,一步步拉攏過來袁家。


    她是真有本事啊!


    這輩子自己的娘,是真的太有本事了,怎麽想都是厲害的。


    “不甘心什麽?是大秦的國號換成了大漢?可大漢就不會沒了嗎?


    還是會的,未來不需要多少年,大漢也會被替換的。


    朝代更迭是天道規律,曆史不會忘記你曾經一掃六合,不會忘記你的書同文,車同軌。


    曆史也不會忘記大漢,曆史不會忘記發生過的任何朝代,都存在過,也都消失過。


    所以我才會建設出來一個青州盛世,哪怕可能不到百年也會灰飛煙滅。


    但我還是盼著千年後,有人會從曆史塵埃中發現青州盛世的痕跡。


    然後會有無數人為之感動,再以此為奮鬥目標,重新建立青州盛世。


    畢竟,太平盛世,是所有普通人內心最向往的桃花源啊!


    過兒,你經曆太過不凡,如果不忘記心中不甘,下輩子你還是痛苦不快樂。


    娘教你一次,如果下輩子你還是莫名其妙的帶著記憶,那就將平凡當成你的修煉目標。


    你經曆過極致輝煌,成就過不朽偉業,但卻不甘平凡,這明顯是你欠缺的地方。


    人,無論何時,應該隨環境而改變自己,企圖用自己改變環境的,不論成功與否,都是痛苦的曆程。


    如果娘也記得下輩子,娘甚至願意再做一次農家婦人,生兒育女,經曆一生一地雞毛。


    不然還能如何,飛上天將天捅出來一個窟窿麽?做不到啊!是不是?”


    趙德楠一邊抱著將死的孟過,一邊流著眼淚教導著不甘心的兒子。


    這是她身為母親第一次教導這個兒子,隻怕也是最後一次。


    即便是此時,她也不願意為孟過這個兒子暴露空間所在。


    她始終是無情的,深究起來,好像是虧欠了這個兒子。


    但她能做的最大限度,就是這麽抱著他,讓他在自己的諄諄教導中,在自己的懷抱中離開這個人世。


    也許自己可以找到辯護的理由,空間裏麵也沒有治病的空氣,放進去就能活了麽?


    她不需要這樣的辯護理由,是她自私就是自私,所以趙德楠才會忍不住的眼淚水直滾。


    終究良心被拷問了,疼啊!


    趙德楠的眼淚水,一滴滴的滴在孟過的臉上,甚至是眼睛裏,嘴巴上。


    孟過忽然間感覺到嘴唇上的母親的眼淚,竟然不是鹹的,而是甜的?


    難道是他要死了,臨死前味覺都夢幻了嗎?


    “娘,不要哭了,是我不好,我沒有珍惜這一世,好好曆練平凡,娘,我很知足了,這一世臨走還能被娘抱著離開。


    上輩子死的時候,沒人敢抱著朕的,可當時朕是真的很想有人抱著的,娘,我快要走了。”


    孟過也是哭著說著的,他忽然間不再不甘了,這一世的母親,其實是極好的。


    甚至在明知自己是這種人的情況下,臨死還能抱著送自己離開,他忽然間覺得哪裏都不疼了。


    這一次臨死,哪怕身患烈性天花,還能死的這麽坦然不痛苦,終究是母親給予他的。


    “嗯,不要不舍得,相信下輩子一定會投生在父母健在,兄長仁厚的家族,做個老小。


    不需要繼承祖業,不需要拚搏奮鬥,就做個被爹娘兄長寵愛的小兒子,小弟弟,一輩子無憂無慮,還子孫滿堂,是不是有些期待下輩子了?”


    趙德楠一直是等著孩子在自己懷裏離開的,內心也一直是備受煎熬的,眼淚水更是一直不曾停止過。


    孟過甚至有意的張嘴接住娘掉落的眼淚,甘甜的很,比還記得的**還甘甜。


    原來他內心深處,是這樣的不舍娘啊!


    還以為自己是要跟她成仇,終有你死我活那一天的。


    就這樣挺好,挺好的,不需要她死,自己也能平靜的離開這個世界,下輩子投胎要記得娘的叮囑。


    不要忘記喝了孟婆湯,選擇一個厚德的家族做個小兒子,被人寵著長大,再子孫滿堂到老,曆練一世平凡。


    孟過像是累了似的,閉上了雙眼,渾渾噩噩間,隻覺得有處溫暖始終擁簇著他。


    趙德楠終究是閉上了雙眼,不斷的默默流淚,不想觀察懷中的孩子,是不是已經走了,隻想多抱抱他。


    難得這個孩子在臨死前明白一些,也難得自己還能為他做這一點的的事。


    回想前三輩子,自己每一次死的時候,確實如過兒說的那樣,孤零零的清冷離開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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