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小六一邊說著,一邊和穀衣一起看向了雲尚,眼神裏充滿了戲謔和譏諷。


    雲尚滿麵羞慚地低下了頭,然後抬頭,眼神裏已經是一片清明。他用盡了力氣,大聲言道:


    “請洞主責罰我吧,責罰我玩忽職守,包庇縱容之罪!責罰我看護不力,弄虛作假之罪!責罰我引火上身,還差點葬送了整個書院的極大罪!”


    母逸飛飛就有些虛弱地言道:“一切都由代宗主狼小六處理吧!”


    眾人看狼小六,狼小六深深出一口長氣,道:


    “方才麵對我的毒藥丸,如果是穀衣夫子,如果——哪怕是個藥導,藥師,藥才,都不至於如薑茛般驚慌失措,一敗塗地。


    因為他不學無術,隻是個紙上談兵的空架子!不,連空架子都沒有!


    因為他連辣椒味道,連博朗果,連青核桃的味道都嚐不出來!


    所以,稍微嚇唬嚇唬他,他就先自己心虛發慌了,自亂陣腳了,或者說,薑茛他自己把自己嚇死了!


    所以,藥雲宗人們,我想再次強調,‘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們必須撤掉藥人囚場,必須訓練自己的嘴巴、鼻子、舌頭,各種感官的能力!隻有親自嚐過了,體驗過了,感受過了,你才會有最切身最重要的感覺,才能製作出最完美的解毒良藥!


    所謂‘感同身受’,在我看來隻不過是一句虛偽客套的……屁話罷了!”


    狼小六猶豫了一下,感覺實在找不到一個貼切的替換詞,就還是直接出口了。


    隻是,沒有人議論,更沒有人笑。


    有些人感覺這是個實在嚴肅莊重的場合,狼小六又是代宗主高位,不宜嗤笑。


    有些人被“薑茛是個假冒的藥尊”這個天大的秘密給震驚到了,腦回路不夠用了。


    更多人卻覺得,狼小六說得實在是太好了,說到了他們的心坎上去了。


    像穀衣、曲羅他們,則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狼小六說得沒錯。


    薑茛連個藥才都不是。


    但是他們呢?


    就真的是名副其實的藥才,藥師,藥導了嗎?


    他們在藥雲宗研習的時間比狼小六都要長,甚至比她的年齡都要長,但是,跟狼小六較量,他們也絕對會一敗塗地,被打個片甲不留!


    狼小六在親力親為地實踐藥學要義,從沒聽說過她用過一個藥人,從沒聽說過她手上死過一個病患。


    而他們呢,好人到了他們手上,都往往被當做藥罐子弄死了,更遑論那些生有各種疑難雜症的病人了!


    或許,是時候,聽從狼小六的建議,學學狼小六的做法了!


    半盞茶的冷場之後,全場竟響起了鼓掌聲。


    先從襄天開始!


    他先是被狼小六的一句“屁話”震驚到了。


    但隨即,他卻感覺得狼小六實在是他所見過的最不矯揉做作,最不虛偽,最不道貌岸然的真性情、真可愛的可人兒了!


    然後是費率和向山南他們。


    楊四海、應書他們。


    ……


    越來越多的人鼓掌。


    全書院的師生們集體鼓掌了。


    狼小六顏值在線,能力在線,人緣人脈也全都在線。


    而且,毋庸置疑,她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實幹家,親力親為的實踐者,領導者。


    這樣的人所說的話,所做的事,不去支持,還能去支持誰呢!


    等到掌聲稍歇,狼小六這才發現雲尚的身邊站著一個隱形的黑衣人。


    正是死神的暗風,他似乎正在極具耐心地等待著什麽。


    狼小六心裏咯噔一下,然後才發現雲尚一直在用極其熱切的目光看著她。


    狼小六便知道雲尚的大限已經到了,但他還有話想說。


    一股類似於憐憫的情感湧上心頭,便溫和地問道:“怎麽了,雲尚宗主?”


    雲尚笑了笑,用極其虛弱的語氣言道:“我猜測,如果薑茛真心認錯悔過的話,你還是有可能留他性命的,對吧?”


    狼小六不想讓一個正麵臨著死亡的老人失望,卻也不想違背自己的心,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道:“或許吧!”


    沒想到雲尚竟然極其準確地領會了她的意思,又笑了一下,笑容有些苦澀,更有些開心,隨即言道:


    “我知道薑茛死有餘辜,我也知道我是一個濫好人,這輩子做人很失敗。慶幸的是還有你!”


    然後,他將目光看向了一直守在身邊的母逸飛飛,言道:“洞主,我能不能最後行使一下我做為藥雲宗宗主的權力?”


    母逸飛飛跟雲尚打了大半輩子交道,雖然交往不深,但一向知道他本性不惡,而且也明顯感覺到雲尚已是將死之人,焉有不答應之理。


    遂輕輕點頭。


    雲尚得到首肯,就將目光看向其他人,言道:


    “宗主有推薦和任免下一任宗主的權力,今日我鄭重宣布,任命狼小六為藥雲宗下一任宗主,各位就給我做個見證!”


    雲尚的氣息很少微弱,但他拚出了全部的精氣神來說出這番話,大家——尤其是看台上麵的夫子們——還是都很清晰地聽到了他的話,明白了他的心意。


    這件事跟別的宗院的夫子們關係不大,他們也就隻是重重點頭而已。


    狼小六心中雖有預料,卻並不想接這勞什子的宗主職位,也隻是沉默不應。


    穀衣看看左右,就上前跪倒在地上,神情嚴肅地言道:


    “宗主的命令我們定會全力遵從。宗主千秋功高,還當愛惜自己身體,好好休養生息,藥雲宗也可以來日方長!”


    雲尚淡然而笑,但神情間已經很明顯是在勉力而為。他仔細看了看穀衣,這才言道:


    “原來是穀衣夫子啊。這些年有所虧欠,還請你多多原諒,狼小六是一代俊才,你要好好輔佐,她定不會令你失望!”


    穀衣聽了,唯有垂淚點頭而已。


    雲尚又看向狼小六,眼巴巴地望著她,希望她能夠在他有生之年給他一個明確的答複。


    狼小六還在猶豫彷徨。


    穀衣就有些急躁不耐地大聲言道:


    “狼小六,宗主抬舉你做下一任宗主,你怎麽還扭扭捏捏不願意了!


    難道你想讓宗主留下遺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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