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大包天!膽大包天!!”


    順天府尹霍韜看著堂下跪倒的燈草鋪主馮貴,再看著書吏呈上來的供詞,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本就有些嫉惡如仇的性情,對於不法之事的容忍度極低,自從上任順天府尹後,更是將府衙內部好好整頓了一番,將不少害民的胥吏罷免定罪,府衙上下風氣頓時一正。


    當然霍韜自己也清楚,這群人並非真的改過自新,而是見到這等強勢的主官在位,選擇蟄伏罷了。


    一旦他離任府尹之位,下一任接替的府尹稍有軟弱,恐怕又會故態複萌,甚至變本加厲。


    可即便如此,他仍舊要狠狠整頓府衙內的不公,至少在自己的任期上,絕不容許京師出現冤假錯案。


    結果郝氏通奸案,就如同一記狠狠的耳光,抽到他的臉上。


    錯殺江大、江二伸冤無門、郝氏假死產子!


    倘若事實的真相,確如這個知情人馮貴所言,對於順天府衙而言,不吝於一場大地震。


    因為這起案子,就是順天府衙斷的。


    霍韜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看向推官沈墨:“沈推官,你怎麽看?”


    推官之責,是主管司法審判與案件複核,審理府內重大刑獄,地方上的府衙推官一般是正七品,比如瓊山府推官邵靖,但順天府衙為天子腳下,皇城首善之地,推官的品階都要高一級,是為從六品。


    但此時此刻,這位推官人都麻了,一句平日裏最喜歡用的“容下官再查問”剛要出口,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小心翼翼地道:“稟大京兆,此案冤情甚多,得查!重新查!”


    他表字靜之,自號慎庵,恰是明哲保身,謹小慎微的性子,深諳官場多言招禍之理,平日裏在府衙裏,每日點卯必到,案卷整理齊整,但重大案件均請上官定奪,不敢專擅,公文中也慣用模棱兩可之詞,如似有疑竇、未敢遽斷等言語,避免留下把柄。


    本以為這樣就足夠了,沒想到還是撞上這等禍事……


    霍韜凝視著這位下屬,沉聲道:“好!你即刻去湯府,將嫌犯郝氏捉拿歸案,若有阻攔者,即便是湯少卿當麵,你也不允許有絲毫容情,若是拿不下人,本府唯你是問,聽明白了麽?”


    沈墨滿嘴發苦,但也知道避無可避,起身拱手:“下官領命!”


    ……


    湯府。


    郝氏倚在雕花窗邊,指尖撚著一枚金絲蜜棗,漫不經心地送入唇間。


    雪剛剛停下,幾個丫鬟正低頭清掃積雪,凍得哆哆嗦嗦,動作仍然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這位新得寵的姨娘。


    郝氏見狀很滿意。


    她如今已不再是燈草胡同裏鞋匠的窮酸婆娘,而是大理寺少卿府上,最得寵的兒媳婦。


    嗯,如夫人也是兒媳。


    誰讓這位大理寺少卿三個兒子,病死兩個,就剩下一根獨苗,而偏偏這根獨苗的妻妾也不爭氣,就沒一個繼嗣香火的呢!


    都快成三代單傳了。


    “夫人,小少爺醒了,奶娘問要不要抱來給您瞧瞧?”


    丫鬟在簾外輕聲稟報。


    郝氏懶懶地道:“抱來吧!”


    不多時,奶娘抱著嬰孩進來。


    這孩子是去年九月生下的,至今五個月大,已是長得極好,虎頭虎腦,皮膚白皙,一看便知是富貴人家的血脈。


    郝氏接過孩子,指尖輕輕撫過他的臉頰,眼底既有母親的慈愛,又有一絲冰冷的算計。


    這個兒子,是她的護身符。


    湯公子的妻妾本來也生了幾個兒子,結果最大的到了五歲就夭折了,最小的生下來的就是死胎,那位浪蕩公子已經年近四十,身體越發的虛了,這才如此焦急,冒險將她從劊子手的刀下硬生生拽了出來。


    而她的肚子也爭氣,一下子就生了個男丁,且瞧著白白胖胖,頗為壯實,這才有了在府邸內立身的根基。


    “乖,我的兒,好好長大,爭氣些……”


    郝氏低低笑著:“日後這裏的一切,都得是你的!”


    奶娘和丫鬟們垂首而立,眼神閃爍,不敢多言。


    誰都知道,這位姨娘來曆不明,瞧著不似出身煙花柳巷,但也不像是正經家的娘子,而且手段狠毒,之前正室娘子派來個打探消息的,還沒做什麽,就被其弄到井裏,死得不明不白。


    但那件事後,老爺和少爺充耳不聞,正室娘子那邊也沒了動靜。


    所以此時的自言自語,真不是一味狂妄,反倒像是一種宣誓。


    郝氏不得不如此,除了宅內的鬥爭外,自己的身份始終是個禍害。


    自從去年秋後,她被送入府邸後,就成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女子,甚至連元宵燈會都未去過,更別提去寺院上香。


    郝氏並不覺得無聊,能夠耐得住性子,可即便如此,那個人還是出現了。


    她極為恐懼,所幸湯公子應承過,公爹在大理寺內說一不二,對付小小一個賣燈草的可謂手到擒來,現在利用對方的貪婪暫且穩住,隻待此事風波過去,就將之滅口,一勞永逸。


    “公子!公子!”


    正想著為什麽不早早將此人滅口,伴隨著行禮的聲音,一個寬胖的錦衣男子匆匆入內,嗬斥道:“統統退下!”


    待得仆婢退出去,湯公子急急地來到麵前,第一次沒有先看孩子,而是對著郝氏沉聲道:“出事了!馮貴被府衙拿了,府尹霍韜已經知道,正要派推官帶隊過來拿你,你得馬上離開!”


    郝氏色變:“父親大人壓不下來?”


    湯公子煩躁地道:“事情不暴露,父親大人當然可以輕易平息風波,可一旦鬧開,閣老都壓不下來!當務之急,是你不能被發現,隻要你沒有被拿住,那就沒有證據,我們有法子定馮貴一個胡亂攀咬之罪!”


    郝氏終究苦日子過出來的,知道不能耽擱,立刻道:“好!妾身跟你走!”


    湯公子這才看向她懷裏的孩子,伸出手來:“孩子給我!”


    然而郝氏身子往後縮了縮:“妾身帶著景兒一起離開!”


    湯公子變色:“你這是作甚?孩子這麽小,這冰天雪地的,稍有不慎受個風寒,可就遭了!”


    郝氏抿了抿嘴:“不!妾身離不開我兒,我兒也離不開妾身,一起走!”


    湯公子臉上浮現出猙獰:“別胡鬧了,把孩子給我!”


    郝氏再度往後縮了縮,語氣也冰冷下來:“妾身帶著孩子,也是求個心安,畢竟要處理一具屍體,可比安置一個大活人要容易多了!官人與妾身夫妻情深,不會如此,可卻難保有人自作主張,要害了妾身的性命,還要毀去妾身的臉,來個死無對證!”


    湯公子眼神閃爍了一下,語氣緩和下來:“原來你是擔心這個,真是婦人之見,你為我側室,已是府上皆知的事情,無故身亡了,怎麽向府衙交代?劃破臉也無用,太多仆婢看過你的相貌,是會招供的……”


    郝氏緊張的神情稍緩:“那妾身走了,你如何向衙門交代?”


    “我和你說過,這件事我起初沒有告訴父親大人,後來把你迎入府中,才不得不向他老人家道出,他險些將我打死……”


    湯公子苦笑道:“木已成舟,我父無奈,便尋了一個與你相貌有幾分相似的婢女,早早教了她一些規矩與說辭,你離開後,她就扮成我新納的側室,府上的人不敢瞎說,自然能糊弄過去!”


    郝氏臉色再變:“那妾身還能回來麽?”


    “當然!你是我兒的親娘,如何能不讓你回來?”


    湯公子溫言細語,伸出手接過孩子:“隻要度過這場風波,你就與過去徹底無關了,你是柳氏,我湯達的側室,兒子的娘親,日後還能扶正成正房夫人呢!”


    郝氏終於被說動,不舍地看著孩子被接了過去,湯公子正自狂喜,就聽忠仆衝了進來:“少爺不好了,那群人要闖進府裏麵了!”


    “這麽快?”


    湯公子勃然變色:“推官沈墨圓滑避事,不沾是非,便是被霍府尹逼著前來搜查,也不會多麽強硬,攔住他啊!”


    “不是順天府衙的推官,是刑部的一個小官,叫什麽嚴世蕃?”


    ……


    “在下刑部觀政嚴世蕃,爾等執迷不悟,看來不動手是不行了!”


    湯府之外,管事和忠仆一時間麵麵相覷。


    刑部觀政是什麽官?


    說白了,就不是官。


    先觀政,後擢任,給任官一個實習期,這是明朝進士及第後當官的一種製度。


    國子監生也有這個條件,於國子監畢業後,經舉薦可以去往六部觀政,熟悉政務處理的流程,然後外放州縣。


    但能把實習生說得如此趾高氣昂,氣勢洶洶的,一看就不簡單,何況嚴世蕃此時的身後,確實帶著刑部的人手。


    而恰恰相比起謹小微慎的官員,此時的嚴世蕃想到紫禁城內的一道目光正在默默關注,渾身頓時充盈著力量,聲如寒鐵,大手揮舞:“郝氏毒殺親夫,本該問斬,卻藏匿於此,我大明朝還有王法嗎?來啊!把這群惡奴殺退,給我衝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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