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賤人勾搭上了老……真的在輦車上不下來了?”


    張太後坐在後麵的鳳輦上,終於忍不住了,又掀開簾布,惡狠狠地朝前瞪去,然後喚來榮嬤嬤,冷冷地道:“我們就這麽等著?”


    榮嬤嬤低著頭,緩緩回答:“娘娘,此時該等。”


    “好好好!等等等!”


    張太後煩躁地一扯簾布,把氣憤的聲音也悶了回去。


    榮嬤嬤依舊低垂著頭,好似在用這種方式,向未能幫主子分憂的無能致歉。


    事實上,她在宮裏服侍了一輩子,見過太多的沉浮。


    那些貴人往往越是表現出傲慢和跋扈,就越是伴隨著難以抹去的虛弱與恐懼。


    恐懼自己如果沒有了權力,將會落入多麽淒慘的境地。


    而恰恰是這種恐懼,很容易轉化為一些非理性的過激行為,比如嘉靖元年,當今天子和生母蔣氏入宮後,明明身份已經大為不同,明明張太後的丈夫和兒子都已經死去,要靠新的皇權支撐,她依舊讓朱厚熜母子給她下跪。


    不可否認,這是一種立規矩,要趁著新帝羽翼未豐,快速奠定有利於自身的權力格局與權力事實,可緊接下來,發現這位藩王出身的年輕天子極其難纏,前朝的楊廷和都被其打得大敗的時候,這個時候就該轉變態度了。


    可張太後顯然沒有半分屈服的意思,而是準備一條道走到黑!


    天底下有太後向皇帝認錯的麽?


    更別提這個皇帝還是她一手選上來的!


    身為嬤嬤,當然不能教主子如何做。


    嬤嬤能做的,隻能是按照這條對抗的道路執行下去,哪怕越走越窄,越走越難,也要堅定地執行主子的決斷。


    於是乎,榮嬤嬤開始觀察前方緩緩停下的鳳輦,看到蔣太後自輦車上走了下來。


    頭戴九翟金冠,正中嵌合浦東珠一顆,兩側垂珠結挑牌,衣著四合雲紋絳紗袍,領緣織金蟒紋,臉上由紗巾遮麵。


    這副裝扮與最初有所不同,由於其匆匆出宮,儀容未整,在鳳輦內更換了服飾,似乎沒有什麽不妥。


    但榮嬤嬤依舊瞳孔收縮,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


    因為方才驚鴻一瞥,她沒有看到蔣太後手腕上那一串伽楠香木念珠。


    蔣太後信佛,這串念珠隨身攜帶,從不離身。


    怎麽今日……


    ‘準備將念珠贈予公主麽?’


    榮嬤嬤勉強找出了一個可以解釋的原因,正在尋找芳蓮郡主黎玉英的下落,側頭發現自家的主子已然急不可耐地走了下來,趕忙上前扶住,就聽到張太後趾高氣昂的聲音飄了過來:“走!去瞧瞧熱鬧!”


    ……


    “臣等拜見蔣娘娘!拜見張娘娘!”


    公主府門前,陸炳帶著一眾護衛行禮。


    兩宮太後齊出宮的場麵可不多,近來有些盛大的祭祀典禮,張太後都會缺席。


    不是她不想出席,而是朱厚熜為了抬高生母的地位,有意讓蔣太後獨自出席,每每這個時候,張太後都會在慈壽宮裏咬牙切齒,恨意沸騰。


    現在終於到了報仇雪恨的時候,看著對方痛苦的機會,張太後的笑聲如碎玉落盤,竟有幾分年輕女子的活潑爽朗:“諸位辛勞,起來吧!”


    陸炳等人充耳不聞,依舊維持行禮的姿態。


    蔣太後輕輕抬了抬手,身邊的中年女官開口:“娘娘心憂公主安危,自聽得噩耗,以淚洗麵,聲音都啞了!諸位免禮!”


    “是!”


    陸炳這才站起身來,眼神飛快地打量了一下兩宮太後。


    張太後的臭臉他一掃而過,唯獨在蔣太後身上頓了頓,再在左右攙扶的宦官和嬤嬤身上落了落,心頭有了數,不再多言,前方引路。


    周五、洪七等一眾心腹部下跟隨,其中還多出一人,穿著並不完全合身的罩甲,戴著盔帽,帽簷稍稍壓低,一並入內。


    “拜見蔣娘娘!”“拜見張娘娘!”


    正殿寢宮外,公主府上下管事仆婢,齊齊拜倒在地。


    明明都是公主府的下人,此時卻涇渭分明起來。


    叩首的偏向一目了然。


    司副莫如忠、董敬忠和一眾嬤嬤,有意識地朝著張太後拜下。


    他們早就收足了慈壽宮的好處,哪怕受罰撤換,都夠體麵地出宮過完下半輩子。


    有了這樣的底氣,才敢處處刁難,逼得身為金枝玉葉的永淳公主過不得安生日子,讓宮裏的張太後舒坦。


    至於永淳公主的生母蔣太後,對方遲早會發現,但也不好直接下死手。


    前朝的言官,對於公主駙馬受刁難的事情,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太後一旦越過了宮正司審判,以私刑處決宮人,那馬上就會奏疏彈劾,一個失慈的帽子是少不得的,甚至會落得個“失坤儀之柔嘉,效呂武之暴戾”的罵名。


    張太後對著這一批親信頗為欣然,她獨據後宮數十載,樹大根深,絕非任人欺淩之輩,這些都是她與那對母子鬥下去的底氣。


    好樣的!沒丟份!


    同時另一邊,以司正蔡庸為首的興王府老人,對著蔣太後連連叩首:“娘娘!婢子……婢子無用……”


    “唉!”


    蔣太後卻未出言,隻是輕輕歎了口氣,金絲袍角掃過青磚,直直朝寢宮內走去。


    如此反應,讓這群人愈發如喪考妣,連連啜泣,肩頭聳動。


    他們辜負了太後的信任,沒有照顧好公主,主辱仆死,若不是張太後在邊上幸災樂禍地瞧著,真有人恨不得起身,一頭撞死在柱子上,以示忠心。


    為首的司正蔡庸也滿臉羞愧,卻也緊隨其後,一路上稟告著:“娘娘,殿下今早已有了蘇醒的跡象,隻可惜李禦醫被賊人所害,不然再服些藥,定然能醒過來的!”


    張太後也緊隨其後,豎起耳朵,馬上哎呦一聲:“李禦醫也被害了?這是怎麽了?堂堂公主府,怎的接二連三地出這等禍事呐!”


    司正蔡庸聽得一陣惱火,公主府會變成這般模樣,到底誰是罪魁禍首,大家都心知肚明,對方竟還這般陰陽怪氣,實在可恨。


    當然,他隻是個小小的內侍,不敢有絲毫反抗,唯有低垂下頭,希望聽到主子的聲音。


    然而這一回,蔣太後依舊默然,急匆匆地入了寢宮。


    “嗬!”


    張太後得意抬了抬眼,跟著走了進去。


    司正蔡庸眼中透出傷感。


    娘娘一向待人溫和,此番顯然是惱得狠了,亦或者心憂公主身體,才會如此反應。


    兩宮太後入了寢宮,迎麵依舊是素紗宮燈,昏黃錦帳,籠罩著那張檀木榻。


    蔣太後自從入了府,就一直步履匆匆,走在所有人的最前方,直到此時來到素紗外,才終於停下,手掌抓向那層錦帳。


    永淳公主躺在誇大的床榻中央,蓋著一層薄被,愈發顯得身子小小。


    楚楚可憐,奄奄一息。


    最後四個字,是張太後默默加上的,她眼見蔣太後一路不顧儀態地疾行,愛女心切到這個地步,終於忍不住了:“蔣妹妹切莫如此憂心,永淳吉人自有天相,會平安無事的,實在不行,我們將她接入宮中,接下來的日子好生照料便是!”


    此言一出,寢宮內的眾人眉頭大皺,榮嬤嬤趕忙護在主子身邊,擔心對方反應過激。


    然而蔣太後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看著床榻上的人。


    周遭安靜下來,直到一聲呻吟,打破了寂靜。


    眾人的視線從兩宮太後的交鋒,轉回榻上。


    就見原本昏迷不醒的公主睫毛輕輕顫動,嘴裏發出低低的聲音。


    “殿下要醒了!”


    司正蔡庸第一個高呼起來,聲音又喜又驚。


    “嗯?”


    張太後則臉色微變,下意識走過去。


    不是吧?


    蔣太後一到公主府,公主就醒了,傳揚出去倒真是一段母女情深的佳話了。


    當然最應該激動的是蔣太後,此時她本就站在寬大的檀木榻邊上,隻要彎下腰,稍稍不顧及儀態,到榻上溫柔地抱住女兒,看著她從這場劫數裏醒來。


    可就在這時,蔣太後做了一件任誰都預料不到的事情。


    她探手拽住薄被的一角,猛地一拉。


    被子掀開,公主的身子露了出來。


    稍顯瘦弱的身體沒什麽特別,身上也穿著薄衫,並無暴露。


    隻是交叉放在胸前的手背上,儼然露出一道血痕。


    不久前駙馬謝詔就因手背上的抓痕,被認定為殺害李紹庭的凶手,因為得仵作李明證實,那處傷疤不僅是人手抓撓,位置更與死者本能的反抗相符合。


    而此時此刻,位置極為相似,隻是痕跡更淡的一道血痕,出現在了永淳公主的手背上!


    難道說……


    “你這是作甚?咦!”


    張太後莫名其妙,然後猛地怔住。


    之前蔣太後一路匆匆往裏麵去,她跟在身後,直到此時兩人同時來到榻前,從側麵看向死對頭,才驚訝地發現,這張臉哪怕戴上了金冠,蒙上了紗巾,也根本不是……


    “死!”


    說時遲那時快,被子掀開,傷疤暴露,一道煙塵陡然炸開,迷霧中一位披頭散發的女子陡然躍出,手中寒芒激射,直取蔣太後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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