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司衙門一眾高官的注目下,海玥神色自若地走進了隊伍裏。


    單就這份不卑不亢的態度,又令眾高官嘖嘖稱奇。


    別人賞識,要能接得住。


    換做他們自己,在十七歲的年齡,遇到行省的一眾高品大員,能否做到如此泰然?


    難說!


    陸炳更見歡喜。


    他年紀太輕了,初次下到地方,跟在一群年邁的官員裏,哪怕受到恭維,總覺得有些不舒服。


    將同樣年輕的海玥尋來,也是心血來潮。


    而今這位的表現,無形中讓自己麵上也有光,當真是好樣的。


    陸炳心情愉悅,但在方府仆役的迎接下正式走入,看著這座雕欄玉砌,富麗堂皇的府邸,臉色忽又沉下:“方公是南海縣人,家宅自在縣中,正德年間,方公告病回鄉,在西樵山讀了十年書,那裏亦有他的故居!倒是不知,這廣州府城裏,怎的有了這座方宅?聽說還敢號稱天官府邸,每日請托之人,絡繹不絕?”


    此言一出,眾官員的注意力頓時轉移,神態各異。


    ‘沒想到此子巴結上了陸炳,我此前倒是該更主動些,說不定就是個離開嶺南的機會……’


    其中王世芳原本心生悔意,覺得之前應該多給海玥一點好臉色,此刻聞言卻是立馬狂喜:‘難道陛下要對那群仰惑聖聽的奸臣下手了?’


    身為毛澄的女婿,對於在大禮儀事件中的張璁、桂萼、方獻夫一行,王世芳自然不會有絲毫好感,將他們視作蠱惑天子的奸佞,眼見陸炳對方獻夫似有微詞,馬上想到,是不是當今陛下的態度改變了……


    相比起王世芳曾有禮部尚書作為嶽父,其他人沒有這般根基,但臉色都有變化。


    如果京師裏的吏部尚書方獻夫倒台,那於地方而言,必然也有一場巨大的風暴啊!


    人群之中,唯獨海玥眨了眨眼睛。


    他很清楚,嘉靖對待大禮儀中堅持他認生父的那一批官員,自始至終是最為寬容的,方獻夫不久後可是入閣的,後因身體老邁,自行辭官,回鄉養病,壽終正寢。


    所以嘉靖拋棄大禮儀新貴方獻夫,實在是不現實的事情。


    而陸炳作為嘉靖的親信,自然明了上意,那他說話的意圖是……


    海玥仔細回憶,嘉靖九年前後,方獻夫似乎因為族中子弟在家鄉為非作歹,遭到了彈劾,後來他病故,妻子更是舉報侄子圖謀家產。


    想想也有趣,方獻夫是王陽明的弟子,王陽明去世後,繼子和親子爭奪遺產,一度鬧得不可開交,是方獻夫出麵,為老師安穩家中,結果他死後,自己的侄子也來霸占家產,同樣鬧到朝堂。


    至於那個霸占家產的侄子是不是方威?


    這誰能記得……


    “小的來福,拜見諸位老爺!”


    正在這時,方府的管事滿頭大汗地迎了過來,看著一眾官人點頭哈腰。


    陸炳直接道:“死者呢?”


    “在……內宅。”


    “令女眷退避!給你們一刻鍾!”


    “是!是!”


    之前擔心的查案困難,在錦衣衛三言兩語之間解決,海玥也不禁感歎。


    能夠壓製強權的,果然隻有更強的權,方家借著方獻夫的勢,在廣州府作威作福,恐怕不會想到,有朝一日會被這般對待。


    不過海玥注意到了,至今為止,沒有見到方家的直係親屬,出麵的都是下人之流,而且以年輕貌美的婢女居多,小廝也是俊秀清逸。


    這邊默默觀察,那邊時間一過,陸炳立刻朝著內宅走去。


    其他官吏遲疑了一下,終究沒敢大舉闖入,領頭的三人,左布政使田佳鼎、按察使周宣、提學王世芳跟了上去。


    步入內宅,在管事來福的帶領下,來到一間院落,指著屋子:“少爺就是在此遇害的……”


    “帶疑犯!”


    陸炳一揮手。


    兩個錦衣衛架著鄭逸書走上前來,鄭逸書渾身直哆嗦,都沒有注意到海玥,隻是驚懼地望著陸炳:“小生冤枉……冤枉……他是中了魘鎮而死的!‘隱霧村’的魘鎮啊!”


    “嗯?”


    眾人皆驚。


    海玥一奇,做噩夢的不是鄭逸書麽?怎麽變成了死者方威?


    陸炳濃眉皺起:“說下去!”


    鄭逸書嘶聲道:“方威……方威跟我說,他這些日子都做一個可怕的噩夢,總是在一個滿是迷霧的村子裏徘徊著出不去,這是當地的傳說,一旦夢見了這個‘隱霧村’,下場都很淒慘,無一幸免!”


    陸炳看向跟過來的三位高官:“諸位可曾聽過這等說法?”


    田佳鼎麵色凝重,緩緩點了點頭:“確有耳聞。”


    王世芳還沉浸在喜悅中,隨口道:“本官不曾聽過……”


    周宣冷冷地道:“市井之言,不足為信!”


    陸炳轉向鄭逸書:“既有這等傳言,方威理應惶恐不安才對,怎會與你抵足同眠?”


    鄭逸書嘴唇囁喏了一下,似乎不想回答,但在周圍一圈膀大腰圓的錦衣衛逼視下,還是澀聲道:“他要的就是與我同眠,將那魘鎮轉給我!”


    陸炳愣了一愣:“什麽?”


    鄭逸書道:“我曾在西行庵中求問住持,如何化解魘鎮,住持不答,但在寺院外遇見一位赤腳道人,言明有一法,可移花接木,轉嫁魘鎮……”


    陸炳聞言更奇:“你用了?”


    “沒有!我不敢用,我不想死啊!”


    鄭逸書咬了咬牙,幹脆道:“我對方威說了謊,告訴他西行庵的高僧傳了我佛法,可以轉嫁他身上的魘鎮,他信了我,許我前程,這些日子與我越來越親近!我為求圓謊,就對他說,我在庵中夢時,也夢見了‘隱霧村’,但有佛祖庇佑,故而能安然無恙!不僅是他,我對同住一庵的幾個書生也是這麽說,他們可以為我作證啊!”


    海玥無語。


    之前自己那般諷刺,鄭逸書都不肯離開西行庵,竟是這個原因?


    和林大欽說,這些日子夜間被噩夢糾纏,也是為了博取前程的偽裝,恰恰憑借著這份信口開河,他才得了方家人的看重?


    可如此一來,在場其他人的表情不禁變了。


    如果鄭逸書沒有撒謊,這魘鎮豈非真的避無可避?


    方威以為自己逃脫了,魘鎮轉給了這個窮書生,結果卻被對方欺瞞,最終還是魘鎮發作,在夜間悄無聲息地上吊自盡了!


    陸炳眯了眯眼睛,下意識地看向海玥,卻見海玥回望過來,眼神裏並無恐懼,隻有探究真相的好奇。


    陸炳背脊一挺,更不能丟份,剛要開口,就見周宣取出隨身帶著的棉布手套,淡淡地道:“神仙詭誕之說,先放到一旁,將死者的屍身抬出,老夫來驗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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