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圖騰……黎人起義軍首領符南蛇的象征……”


    出了英略社,海玥腳步匆匆,朝驛館現場而去。


    從堯哥兒口中,他了解到“血圖騰”的真正含義,也進一步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巡按禦史本就是位卑權重的臣子,在天子那邊都掛了號的,如果吳麟在黎族人手中有個三長兩短,那海南島上恐怕真要爆發一場大亂,生活在這裏的百姓首當其衝,誰都逃不開。


    “來者止步!咦?十三爺?”


    到了驛館門前,就見兩個捕快守在外麵,其中一位正是受過八哥恩惠,之前通風報信的熟人林小六。


    海玥取出一物遞了過去:“林捕快,這是府衙文書,請過目。”


    “哎呀,這是哪的話,十三爺還會騙俺不成?”


    話雖如此,林小六還是接過,認真看了看,這才轉身喚道:“王驛丞!王驛丞!”


    “來嘍!”


    不多時,驛館內奔出一道身影,身形矮小,長相頗有幾分猥瑣,此時額頭冒汗,點頭哈腰地道:“不知是哪位官人到了?”


    林小六介紹:“這位是海氏十三郎,之前破了安南使團的神探,王驛丞聽說過吧?”


    “啊!聽過!當然聽過!本官王玉輝,見過海小相公!”


    驛丞負責管理驛館的日常事務,確保公文傳遞、官員接待等工作順利進行,在各個朝代都是屬於未入流的最低級官員,和縣學的教諭、訓導是一個級別,沒有品階,但自稱本官還真沒毛病。


    隻是這位的相貌,實在有些抱歉。


    不過這副尊榮還能占著迎來送往的驛丞之位,恐怕頗有幾分能耐,海玥正色見禮:“我此次前來,是為吳巡按失蹤一事,勞煩王驛丞了。”


    “哎呦!黎賊囂張,害苦了我們啊!”


    王玉輝一拍大腿,對凶手憤恨不已,又滿臉堆笑:“外間皆傳海小相公乃神探,由你出麵真是太好了!一定要將那群黎賊統統拿了,打入大牢,看他們還敢不敢再放肆!請!快請!”


    “請!”


    三人一同進到驛館,就見門廳寬敞,桌椅整齊,迎麵是一道樓梯,通往二樓。


    以巡按禦史的地位,理所當然住在二樓最好的客房,海玥在王玉輝的引路下走了上去,更見窗明幾淨,分裏外兩間。


    外間可以住下兩到三位貼身小廝,裏間地鋪青磚,桌椅皆是黑漆烏木,四牆粉白,掛著十幾幅筆墨丹青,似是文官留下的墨寶,頗有幾分雅致。


    隻是此時西邊的牆,顯得格格不入。


    幾幅畫作被隨意扯落在地上,牆壁正中留下了一道雙蛇纏繞的碩大印記。


    “這就是‘血圖騰’?”


    “就是黎人的凶惡圖騰,瞧著可嚇人呢!”


    “咦?”


    從紋路上看,與邵靖畫的幾乎相同,是一個雙蛇纏繞的圖案,可相比起紙上描繪,在牆上的效果無疑更具備衝擊力,隻是海玥湊近了細看,眉頭卻又一皺。


    他雖然不是什麽書法大家,但為了應試,也練得一手漂亮的台閣體,明白筆走龍蛇之時,最重一氣嗬成,最忌遲疑不決。


    而現在牆上的“血圖騰”,行筆間卻顯生硬,筆跡至末尾甚至有些淩亂,顯然是倉促之間草草而成,透出一股急迫之意。


    海玥端詳片刻,開口問道:“這個印記,和那日清晨出現在府衙門口的一模一樣?”


    “一樣!一樣!”


    林小六也跟著一起上來了,聞言澀聲道:“俺那日正好見到,那可嚇人嘍!據說是蘸著屍體滴下的血畫的,一股刺鼻的味道,到現在似乎都還能聞到那股味!”


    王玉輝也露出驚懼,又咬牙切齒:“黎人窮凶極惡,朝廷早該派重兵剿了他們!”


    海玥不置可否,接著問出關鍵:“上次是拋屍,能夠用屍體的血留下圖騰,這次呢?”


    林小六回答:“這次用的倒不是人血,是雞血。”


    海玥眉頭一揚:“雞血?怎麽判斷的?”


    後世化驗,人血雞血一目了然,但古代的方法就比較粗陋了,純靠經驗。


    比如人血的味道相對鹹腥,動物血各有特點,羊血通常帶有膻味,豬血發臭,雞血則有一種特殊的騷味,常年跟這些打交道的屠夫或廚子可以分辨。


    果不其然,林小六看向王玉輝,王玉輝解釋道:“廚子老傅上來聞過,說是雞血,我們去後廚,發現確實少了大半盆雞血。”


    “這麽說來,賊人擄走吳巡按的同時,還去後廚取了盛放雞血的盆子,帶著盆上了二樓,在牆壁留下‘血圖騰’?”


    海玥走回外間,看向靠牆的一張床鋪:“吳巡按失蹤的當晚,此處睡人麽?”


    林小六道:“吳巡按的書童孫彬,當晚就睡在這裏,幕賓閔子雍和力士項昂睡在隔壁。”


    ‘這就奇了……’


    海玥目露疑惑。


    他來現場前,已經初步勾勒出凶手的特征。


    黎族人,起義軍首領符南蛇的傳人或隔代傳人,安南王子替身那英的親人或摯友,消息靈通,耳目眾多,心狠手辣,膽大包天。


    擁有這些特性的人,才能先將逃跑的鄭五三人截住,殺死後拋屍府衙,第一次留下“血圖騰”示威,又把初到海南的巡按禦史吳麟擄走,第二次留下“血圖騰”威脅,傳來血手印,逼迫衙門殺死關押在牢房內的其他安南犯人。


    如此行徑,不僅是為那英報仇,更透出一股對朝廷的仇視與挑釁。


    ‘這樣的人,會舍近求遠,寧可去後廚取雞血,也不用人血麽?如果要留吳麟一命,是因為這位身份尊貴,可以用來要挾官府,外間的書童也可以打暈後放血,甚至凶橫之輩,用自己的血在牆上塗抹,那才叫煞氣騰騰!’


    ‘現在用了雞血,血圖騰畫得也是急不可耐,好似一個擔驚受怕的小賊……’


    ‘膽小的模仿犯麽?可敢綁走一省巡按禦史的,又豈會膽小?’


    海玥覺得十分古怪,沉吟片刻,看向林小六:“昨晚案發以來,現場就被衙門接管,旁人不得靠近?”


    林小六拍了拍胸脯:“之前快班都在這呢,不少人圍著瞧熱鬧,俺們一個都沒讓接近。”


    海玥繼續問道:“現在驛館就剩下你們了?”


    王玉輝苦聲道:“廚子、小廝被嚇得不輕,都被放回去了,本官責無旁貸,留在這裏看守。”


    “黎人囂張,怪不得王驛丞。”


    林小六安慰一句,又指了指後門:“大夥兒都散去找黎賊了,驛館留下了四個捕快,後門也有兩個兄弟看守的。”


    海玥看著外麵,天色已是暗了,開口道:“王驛丞回家去吧,你在這裏於事無補,倒是現場越少人出入越好。”


    王玉輝顯然不明白這個道理,隻是擔心地道:“那府衙……”


    海玥道:“邵推官授我文書,這點主還是能做的。”


    王玉輝如蒙大赦,拱手行禮:“多謝多謝,還望海小相公早早拿了黎賊,還我瓊山一片太平!”


    驛丞離開後,海玥與林小六下到一樓,再度問道:“你們今晚都不準備離開?”


    林小六歎了口氣:“邵推官下令,讓俺們輪班職守,牆上畫著的血圖騰是罪證,來日按察司衙門有人來,也好交代。”


    “我有一個想法……”


    海玥低聲說了一番話。


    林小六聽完,有些茫然:“為何要這麽做?”


    海玥沒有解釋,而是反問:“林捕快,你我都是瓊山人,父輩都經曆過當年席卷海南的符南蛇之亂,你也不想黎亂再起吧?”


    林小六悚然一驚,點頭如搗蒜:“當然!當然!”


    “那就聽我的,且試它一試!”


    “好……好吧!”


    當地的快班捕手,其實並不在乎破案立功,立下再大的功勞,明朝的吏也不可能為官,改變不了社會地位,他們追求的,是當地的安穩。


    地方安定,衙門的實際權力才能掌握在這些代代相傳的小吏中,而一旦發生暴動乃至叛亂,起義軍往往第一批殺的,就是貪官汙吏。


    所以對黎人造反的擔憂,林小六比起海玥更甚,那是關係到身家性命的,馬上被說動。


    除此之外,海玥告辭時,還特意道:“此番縣試,我僥幸中了案首,原本正要去慶賀,此番大案重要,待得案情結束,也請林捕快賞臉一敘。”


    “哎呦!恭喜十三爺!恭喜啊!”


    林小六動容,案首可是直接能獲得秀才功名的,相比起高到天邊去的進士,地方衙門的小吏更在乎這等夠得著的士人老爺:“請十三爺放心,俺一定照辦!”


    海玥微笑以待,大步離去。


    林小六回到驛館門前,稍作醞釀,就看向另一位守門的捕快:“大壯!去打四壺山嵐來!”


    “四壺?六子你的酒量,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誒!你真是榆木腦袋!給後門的老呂頭和陳叔也送兩壺去啊,那兩位是快班的長輩,守在這裏都累了,該孝敬他們的!”


    “六哥大氣!俺這就去!”


    夜色降臨,海口浦越發熱鬧起來,尤其是不遠處的賭坊和妓館,喧鬧震天。


    喝得醉醺醺的捕快大壯和林小六靠在一起,大聲調笑著哪個小娘子最潤,後門也是類似的動靜。


    他們沒有注意,一個高瘦的商販挑著擔子,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路過驛館門口。


    而當商販第三次經過,酒氣飄來,再冷眼觀察片刻,確定了看守的四個捕快都在飲酒說笑後,悄然翻入院內。


    二樓屋內的燭火亮了亮,很快熄滅。


    那道身影翻了出來,挑起擔子,匆匆離開。


    ‘果然最關心案件的細節,除了查案之人,就是被冤枉的對象了……’


    捕快們說說笑笑,一無所知,而街對麵的陰影處,海玥走出,默默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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