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朝,暮春時節……


    沈府……


    沈扶歌捏著木梳的手頓了頓,鏡中少女眉尾那顆朱砂痣,隨著睫毛顫動,為沈扶歌本就好看的臉上,增添了幾分嫵媚。


    這是她穿來的第七日。


    前六日她躺在床上裝病,借著原主的記憶拚湊出個大概——大盛朝沈家,父親是正三品刑部尚書,母親出自江南望族,上頭還有個剛及冠的兄長。


    昨日第一次用早膳時,兄長沈知軒夾了塊鬆鼠鱖魚在她碗裏,笑著說:“阿初病了幾日,倒比從前更愛發呆了。”


    嗐,能不發呆嗎?來到一個新的地方,還是一直向往的古代,還好家室還不錯。


    沈扶歌正想著事情,窗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青竹捧著個紅漆匣子進門,鬢角沾著片玉蘭花瓣:“姑娘,宮裏送來的選秀名冊。”


    木梳“當啷”落在妝台上。


    沈扶歌望著那鎏金牡丹紋的匣子,原主的記憶突然翻湧。


    三個月前在護城河溺水的少女,臨終前的恐懼與不甘如潮水般漫上來。


    她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忽然聽見自己問:“今上……多大年紀了?”


    說著順手把青竹鬢角的花瓣給拿掉。


    “回姑娘,坊間說皇上剛滿二十一。”青竹邊說邊打開匣子,素白名冊上用小楷列著適齡閨秀的生辰八字。


    “去年秋狩平定了西北之亂,皇上可是騎著汗血寶馬繞城三匝呢。”


    沈扶歌指尖輕叩妝台,忽然低笑一聲:“倒像是怕百姓忘了他長著兩隻眼睛一個鼻子。”


    青竹猛地抿住唇,指尖絞著帕子憋得肩膀直顫。


    沈扶歌掃見她發紅的耳尖,抬手戳了戳她的額頭:“可不是嗎?沒見過世麵的小妮子,難不成你還覺得皇上該板著臉學木雕?”


    說著自己也笑了,托腮望著窗外搖曳的玉蘭枝,“不過細想,二十一歲便收複河西十二州,換作我呀……”


    她忽然眨眨眼,指尖繞著鬢邊碎發打轉,“怕是要把金鑾殿的瓦片都換成琉璃的,讓全天下人遠遠瞧著就晃眼。”


    話音未落便見青竹捧著匣子往博古架上收,沈扶歌拍了拍裙擺,忽然聽見前院傳來兄長與門房寒暄的聲音,該用晚膳了。


    ……


    膳廳裏的青瓷碗正騰起熱氣,沈夫人夾了筷翡翠豆腐放在沈扶歌碗裏,目光在她眉間逡巡:“阿初,今日宮裏的人……”


    “母親可是想問選秀的事?”沈扶歌擱下銀筷,望著父親案頭攤開的《唐律疏議》,忽然想起原主記憶裏這位總是板著臉的父親,但會在她讀書時悄悄往水裏添桂花蜜。


    “女兒聽說,太後娘娘是在皇上凱旋後,第三日下的選秀旨意。”


    沈知軒咬著醬牛肉笑出聲:“我們阿初倒像個小禦史,消息倒靈通。”


    話雖如此,手中的筷子卻在空碗沿上輕叩三下,這是兄妹倆幼時的暗號,每當父親鏡片泛起冷光時,便用這種方式提醒對方“收口”。


    沈扶歌勾了勾唇角。


    她自然知道,新帝登基不過三年,太後急著充實後宮,明麵上是母儀天下的慈愛,背地裏怕是想將自己的侄女兒送進鳳儀殿。


    指尖輕輕摩挲著瓷碗邊沿,她忽然想起現代看過的曆史紀錄片,那些在後宮裏枯萎的女子,往往連名字都沒留下。


    “父親覺得,如今的朝堂……”她忽然轉頭望向沈明修。


    沈明修推了推眼鏡,指尖劃過《唐律疏議》上“母慈子孝”的朱筆批注:


    “太後終究是皇上的生母,便是要往宮裏送幾個外戚女眷,歸根結底也是盼著皇上膝下昌盛。”


    “何況西北初定,朝堂上的眼睛都盯著後宮呢。”他頓了頓,又補一句:“聖明天子,自然容不得後宮幹政。”


    江若華伸手想握女兒的手,沈扶歌望著母親眼中的擔憂,想起那些深夜裏為她縫補繡鞋的時光、想起桂花油抹在鬢角的清香。


    “女兒想去。”沈扶歌忽然笑了,眼尾朱砂痣在火光下明豔如霞,“這大盛朝的女子,要麽困在四方天井裏相夫教子、要麽困在九重宮牆裏勾心鬥角。”


    ”既然都是一樣的,為何不選個最尊貴的男人?”


    沈知軒手中的筷子“哐當”地落在瓷盤上,沈明修手中的書卷悄然翻了頁。


    沈扶歌托著腮望向窗外圓月,想起穿越那晚的漫天星子。


    她曾在icu裏與死神擦肩而過,如今既得了這副新軀殼,又何必唯唯諾諾的?


    “再者說……”她忽然用銀筷戳了戳碗裏的獅子頭,嘴角揚起不羈的笑。


    “若真成了皇上的女人,日後沈家若有人敢欺負二哥,女兒若是站住腳,可是能搬著儀仗去砸門的。”


    沈知軒嗆得咳嗽,江若華啼笑皆非地拍著兒子後背。


    沈明修終於放下書卷,目光在女兒臉上停留許久,忽然低笑一聲:


    “明日讓賬房給你添些胭脂水粉,別學你母親年輕時,總把自己扮成個沒開臉的小尼姑。”


    江若華指尖捏著帕子輕拍丈夫手背,耳尖微燙:“你倒是記得清楚。”


    話雖嗔怪,唇角卻忍不住揚起,腕間玉鐲碰著瓷盤發出清響,驚得沈知軒又嗆了口茶水。


    沈扶歌見狀擱下銀筷,眼尾朱砂痣隨著笑意揚起:“二哥這嗓子是被醬牛肉醃過嗎?去年在西市嗆了羊雜湯,今年又嗆醬牛肉,莫不是被哪家姑娘勾了魂去?”


    沈知軒漲紅著臉捶打胸口,正欲反駁,卻見沈明修放下書卷起身。


    “既用完膳了,便各自歇著吧,硯之明日還要去太學,莫要貪涼在院子裏閑逛。”


    隨後牽著江若華的手便走了。


    ……


    夜色漸深,沈扶歌坐在紫藤花架下翻看著選秀名冊。


    指尖劃過“沈扶歌”三個字,青竹的低語從廊下傳來:“小姐,您真的要進宮嗎?”


    “傻丫頭。”


    她將名冊擱在石桌上,望著綴滿紫花的藤蔓在夜風中搖曳。


    “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從來不是母親的懷抱,而是讓別人不敢傷害你的位置。”


    遠處更夫的梆聲驚起夜鶯,她摸了摸鬢角朱砂痣,唇角勾起一抹輕笑。


    既來之則安之,若有人想在她的新人生裏興風作浪,她倒要看看,是誰的爪子先被掰斷。


    畢竟,她沈扶歌,從來不是任人揉捏的麵團,這後宮的水,就算再深,也該容得下她這尾逆流而上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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