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種通過考驗後的獎賞?”陸行舟笑笑:“我覺得沒什麽意思。先生如果覺得我還值得幫一幫,那就認真教些煉丹學識吧,這才是你我之間最該說的話題,然而卻反而是我們說得最少的話題。”


    夜聽瀾怔了怔,倒沒想過陸行舟會是這個態度。


    還以為會因為複仇有望,大喜過望呢……他果然和一般人不一樣,看著溫文,實則桀驁得很。


    陸行舟確實不滿,因為大家是真認過導師的關係,葉夫人也明確說過是弟子。


    至少在她指點骨骼貫通之法那一刻,陸行舟是很誠心尊敬的。


    但最終表現出來的,不是為了閻羅殿,就是考驗人品,看是否會為了複仇不顧一切,看對於皇帝的做法怎麽看待,等等等等……就是沒怎麽看見老師對學生的指導和愛護。


    其實考驗這種東西,收徒之前考驗很正常,已經收徒之後還要考驗,就顯著這所謂收徒的虛假和不信任。


    陸行舟能夠理解,畢竟這先生剛知道了連閻君走魔道都是他帶的嘛。


    但理解不意味著支持:“先生如果始終不信任我,其實可以不收弟子,我又沒有強求,何必如此勉強。如果收徒隻是為了就近掌控與監視,那我會提請丹學院更換導師。”


    夜聽瀾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地一笑:“年紀不大,脾氣不小。”


    陸行舟板著臉不說話。


    “好啦。”夜聽瀾站起身來,很柔和地伸手整了整他的衣領子:“算我不對,可好?”


    陸行舟怔了怔,這先生一副高冷高跟鞋踩胸的樣子見多了,這似乎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的長輩溫和之意,這一刹的鄰家大姐姐味道可真難得。


    居然還道歉……


    夜聽瀾道:“要說監視之意,之前有,現在沒有。掌控之意,那是沒有的,你也不是會被掌控的人。與其說掌控與監視,不如說就近了解。”


    陸行舟不答。


    “你的過往,事情太多,如果沒有半分戒備審視,那對人對己都是不負責任的……相信你在我的角度上也是一樣。你我都屬於顧慮很多的那類人,很難輕易與誰交心。”夜聽瀾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忽地笑了:“至少我的戒備擺在麵上,換了是你啊,不動聲色戒備著,麵上還要讓人覺得你對人多好呢。”


    陸行舟:“……”


    你要這麽說好像也沒錯。


    “要這麽說的話……”陸行舟感受著她近在咫尺的溫香,慢慢道:“我的不滿也在麵上,可沒有麵上奉承著讓你覺得多老實,實際在肚子裏記恨。”


    “哈……”夜聽瀾笑道:“所以你我都算坦誠?”


    “至少目前為止,我沒有欺瞞先生任何事,先生問什麽,我答什麽,自認做到了一位弟子該做的。”


    還是在罵她是個不合格的先生……夜聽瀾微有笑意,悠悠道:“想喝我的水,也是一位弟子該做的?”


    陸行舟傻了,你還真會把這種話揭開呢?


    “你自己桀驁不馴,也沒讓我感到多尊重。你自己的目光有多侵略,你自己有數。”夜聽瀾上下打量著他,笑道:“你對閻君也如此?”


    連目光侵略都說出來了,陸行舟老實了不少。尤其還提閻君……如果想說自己是因為這個被趕出來的,那可能真相了。


    “還怪我戒備你麽?戒備你不應該麽?”


    “……”


    “做你虞官,其實也是可以很多解釋的。你煉丹之道的指引者,卻又不算真師徒,如何不算一種虞官呢?”夜聽瀾再度坐回椅子上,悠悠說著:“你的不滿我收到了,今日起我會做好一個先生該做的事。”


    陸行舟一時都不知道怎麽回應,剛剛繃著臉說我可以更換導師,現在說什麽多謝先生之類的都太諂媚,麵子放不下。


    老女人臉皮就是比較厚。


    “你除了焚香樓所得之外,必有自己獲取的強大丹師煉丹筆記,勝過焚香樓。卻無人講解,自學相對辛苦,是麽?”


    “嗯。”


    “傳承不方便整個給我看的話,你可以摘錄出費解的難點,我來給你解答。”


    “現在麽?”


    “當然,趁我今天有時間。”


    陸行舟也不糾結那些破事了,學習知識總歸是最重要的。掃了一眼桌上有紙筆,便提筆沾墨,唰唰寫了好幾個疑難問題。


    夜聽瀾右腿搭左腿,靠在椅背上欣賞陸行舟寫字的樣子。


    不得不承認,這狗頭軍師長得確實有幾分資本,就這麽站立寫字,就給了人一種玉樹臨風筆走龍蛇的感覺。無怪乎盛元瑤那個不要臉的,會在新秀榜上公然塞私貨,批語“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之前出新秀榜的時候這廝還坐在輪椅上,這批語被人嗤笑得不輕,礙於盛青峰的麵子沒人敢去笑盛元瑤花癡而已。但夜聽瀾覺得當陸行舟站起來之後,這批語慢慢的怕是沒什麽人會笑話了,見過的都覺得他配得上。


    他今天的小脾氣也挺可愛的……說來自己對他的戒備確實有點苛刻了,誰叫你帶壞我妹妹。


    不過徐長老說的也對,這事怪一個出出主意的低品殘疾人,好像鍋扣得有點過了,元慕魚本身就不是什麽老實人。毒士遇妖女嘛……


    可現在閻羅殿真的很麻煩啊……已經快成大患了。


    夜聽瀾輕輕歎了口氣,心思都不知道飄哪去了。


    “先生,先生?”夜聽瀾醒過神,就看見陸行舟拿著紙張,神色古怪地站在麵前。


    剛才那走神,不會在他眼裏是盯著他出神吧?


    夜聽瀾麵不改色,伸手拿過紙張,陸行舟便站在她身邊指著問。


    “三五之門唯日月,分明卯酉坐為初。這個三五之門指什麽?怎麽我知道的是五丁抽三的兵役製度呢……”


    “三五之門的解法很多,有每月十五,是以三五而盈,三五而闕。又指謂三十歲一小變,五百歲一大變。又指三正五行,天道不遠,三五複返是也。”夜聽瀾悠悠道:“單以這句而言,其實就隻不過指每月十五。”


    “……那他寫什麽三五之門,直接寫十五不就得了?自己的筆記裝什麽文化呢?”


    “因為文化多,隨手便是典,倒未必是故意。人家自己的筆記,又不是為了以後有沒文化的人看的時候方便的。”


    “那卯酉坐為初又是什麽意思?”


    “卯酉是長生之位也。陽氣所生,陰氣坐位也。這句是在強調煉丹的時間,十五日、卯酉之時。”夜聽瀾道:“有部分特殊的丹藥,需要特殊的時間去煉,甚至是一些功法修行,自身修行打坐的時間也是有類似講究的。”


    “一點都不科學。”


    “什麽?”


    “沒什麽。那如何判斷哪些丹藥需要在哪些時辰呢?有固定的表單沒?”


    “你煉丹既然已經到了因人定製的階段,自然應該知道,但凡固定的皆是等而下之。什麽丹藥應該對應怎樣的時辰,這是需要自己去理解和掌握的……因此丹學曆來是最需要經驗的行當。你雖然能煉出三品丹,但若是評級的話,你不算三品丹師,偏科太多了。”


    “所以三品丹師考核的話,連時辰的掌握都要算?”


    “不錯。甚至一顆丹需要煉多久,也是有時辰定數的,你們以前那種比別人提前煉完的場麵,以後是再也不會存在了。”


    陸行舟:“那這句,已遇三花今再液,九轉能終歲月功。這三花是指三花聚頂?精氣神?可誰煉丹不要精氣神啊,為什麽要特意記錄?該不會是指要抓一隻三花娘娘來煉呢吧?”


    “……指火。”


    陸行舟:“?”


    他現在隻想把不知道藏在哪裏的摩訶揪出來揍一頓。


    你給自己寫筆記,火就火,你三什麽花啊?何況煉丹要火這有什麽好記錄的,這不妥妥有病?


    “當然這個火不是一般的火,不是說有火就行的意思。”夜聽瀾道:“或者換一種說法,叫三昧火。”


    陸行舟神色終於嚴肅起來。


    錯怪你了摩訶。


    如果是三昧真火,那當然值得記錄,隻不過大家稱呼不一樣,人家愛記三花是人家的自由。


    夜聽瀾的神色同樣有些嚴肅:“你這些筆記哪裏來的,這人已經在試圖煉九轉金丹的程度了,這水準非同一般。他這是要登仙……”


    陸行舟笑笑:“多半飛升失敗了,才留了便宜給我唄。”


    “他是超品。”夜聽瀾很是確定地道:“已經開始尋求三昧真火的認知,非一品可得了。這句對我都有頗有價值,此人認為想煉九轉金丹必須三昧真火,我或許可以……”


    本想說我可以做這個實驗,轉念一想這麽一說就把自己的實力泄露得太厲害了,以自己表現出的“一品丹師”那是沒資格玩三昧真火的,便續道:“我或許也可以往這個方向去尋求……”


    實際上陸行舟這會兒心思根本不在這,壓根沒留意她轉不轉折,困擾自己很久的一些疑難問題一朝解開,那感覺可太爽了,就像便秘了許久忽然拉出來似的:“那先生,這句呢……”


    阿糯始終托腮坐在一邊,看兩人腦袋越湊越近一起讀書的模樣,覺得這畫麵也很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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