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化是個好地方,出了兩個有名的文人,一個施耐庵,一個鄭板橋。


    前者寫出了《水滸傳》,後者則是所謂揚州八怪之一,畫的竹子特別有名,可惜二十多年前就去世了,要不然趙安肯定慕名去瞧瞧這位有名的板橋先生。


    除了施耐庵、鄭板橋,興化還出了三位明朝的閣老,分別是天順年間的內閣首輔高榖、隆慶年間的內閣首輔李春芳、崇禎年間的內閣次輔吳甡。


    曆史上興化的文風一直很盛,自南宋鹹淳年間至今,興化有200餘人中舉,80餘人中進士,還出了李春芳這個狀元,因此興化人家中隻要稍有條件就會送孩子讀書,這就導致興化縣的社學規模遠超其它地方,大大小小社學有三十餘所。


    趙安老家陳堡就有兩所社學,一所是鎮上的,另一所則是他家莊上的。


    兩所社學一個負責東一片的學生,另一個則負責西一片,跟後世教育係統劃分並無二致。


    區別在於鎮上的社學規模大,學生有一百多人,莊上的學生則隻有五六十人。


    師資這一塊鎮上的肯定要比莊上的強一些,因此不少莊上的父母為了孩子能夠考上秀才,拚了命的將孩子送到鎮上去讀書,為此出去借貸的都有。


    這也就興化是個魚米之鄉,百姓生活條件比其它地區要好一些,換成那窮地方能有書讀就謝天謝地了,怎麽可能傾家蕩產隻為給孩子換個好學校呢。


    打揚州回來趙安先是坐的兩地固定來往的“公車”,就是馬和驢拉的車,票價不高,單程隻需十個銅子。


    條件好的人家還可以單獨雇傭馬車,大富之家出行甚至還有坐轎子的,途中趙安就看到好幾頂轎子組成的“轎隊”,猜測多半是揚州的鹽商富戶家眷出來踏青。


    單揚州這一片生活條件來說,所謂“康乾盛世”能沾點邊,但趙安清楚這是因為揚州自古以來就是富裕地區,且因為鹽業原因導致揚州周邊發展較為繁榮。


    擱其它地方,估計就是那人皆菜色,吃康拉稀了。


    所以說投胎是個技術活。


    於百姓而言,自是投在魚米之鄉為上等。


    當然,這個上等也僅限於不怎麽挨餓。


    窮的還是窮,富的還是富。


    在興化縣城下了公車後,趙安就買了船票回家,縣城離他家所在的陳堡鎮有幾十裏遠,興化境內多湖泊河流,百姓出行多是乘船。


    船是魯訊先生筆下的那種烏逢船,就是船上有個篷子,船夫坐在後麵搖槳,速度不快,勝在平穩,人在上麵不會暈船。


    船在中途還有幾處停靠點,等到陳堡的時候天早已黑了。


    三月的白天氣溫還可以,晚間卻是涼的很。


    好在趙安年輕氣血熱,因此盡管穿的比較單薄卻不怎麽感覺冷,上岸之後活動了下筋骨,借著月光向自家屋子走去。


    趙家所在的莊上百姓房屋都是依湖而建,材料也是就地取材,就是用湖畔生產的蘆葦作為蓋房子的主體材料,說白了就是一片茅草屋,內外和的泥巴。


    條件好的人家早就搬到鎮上去住青磚瓦房了。


    與其說這些百姓是農民,不如說他們是漁民更確切些。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而矣。


    趙安的娘十幾年前就死了,是他爹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可惜沒見到兒子娶妻生子就因常年在湖蕩中捕魚摸蝦落下病根走了。


    至於趙安他爺爺奶奶,反正趙安沒見過,隻聽鄰居說趙家不是本地人,上幾代早年間打外邊遷過來的。


    算算時間,差不多清軍入關那會,估摸是躲兵災這才舉家搬到清兵很難找到的湖蕩生活。


    茅草屋內除了幾樣簡單的生活設施啥也沒有,米缸也是空空如也,望著這一把火就能點著的“家”,趙安無奈苦笑一聲,將從揚州帶回的東西一一放好後,便先上床睡覺。


    不餓,先前在縣城等船時吃了一碗陽春麵。


    次日一大早,趙安就提著兩包東西直奔莊上的社學而去。


    剛到社學外,就聽裏麵傳來朗朗讀書聲,是同《三字經》、《百家姓》作為啟蒙教材的《千字文》,趙安小時候也學過,至今還記得開頭的“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教授《千字文》的老師還是趙安小時候的社師,姓張,六十多歲的老學究。


    不過學曆隻是個童生。


    有秀才學曆的也不會擱這教漁民孩子。


    張社師肯定不是趙安要找的人,他要找的是校長蔣恩。


    官麵上蔣恩這個社學的校長是縣裏派下來的學官,實際就是個臨時工,不僅不是官,連吏都算不上,甚至連工資都不是縣裏發,而是由縣裏主管儒學的教諭發。


    隻不過這個臨時工屬於教育體係,讀書人嘛,天生比人高一等,相互之間尊捧客氣一下,不知道的百姓還真以為這臨時工就是官了。


    蔣恩的“公房”在社學教室東南角,可能是曆任興化縣令都重視教化,所以給下麵的社學撥了不少款,令得蔣恩這個校長不必呆在茅草屋辦公,而是有間專門的青磚房。


    這間青磚房也是整個莊上唯一的像樣建築。


    趙安為何要找這蔣校長?


    沒其它原因,就是這位蔣校長不僅摳門,還特別愛占便宜。


    總之,讀書人的優點蔣校長身上沒有,壞毛病卻是齊乎。


    四下看了眼,確認社師們都在上課,趙安遂躡手躡腳摸到蔣恩公房外,輕輕叩了叩門,很是恭敬的說道:“學生趙安求見先生!”


    這說法沒有問題,中國人講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趙安小時候在社學上過兩年,所以社學的社師包括蔣恩這個校長都是他的先生。


    不要臉叫聲爹也行。


    “趙安?”


    公房內,正在研究縣裏下發公文的蔣恩對趙安的到訪很是詫異,據他所知趙家這小子自打他爹去世後就成天在外胡混,仗著跟人學過拳腳惹事生非,一天到晚不見人影,怎麽今兒跑他這來了?


    真是大白天太陽打西邊起了。


    “先生忙著呢,”


    趙安這邊進屋後一臉恭敬的同時也是小心翼翼陪著笑臉,不等蔣恩詢問何事就將從揚州帶回來的兩袋點心放在了他桌上。


    “你這是?”


    雖是校長,蔣恩平日收到的禮物最多也就是學生父母送的鹹魚小米,哪曾見過大城市的好東西,當下眼神就不一樣了,瞄了眼趙安後輕笑一聲:“趙安呐,平日裏不見你來問我這先生好,今日倒提了禮來見我,這是要求我辦事吧?”


    “學生肚中那點蛔蟲真是逃不過先生法眼,”


    知道蔣恩什麽德性的趙安“嘿嘿”一聲,將腦袋往前湊了湊:“學生不是去揚州尋我那表叔去了麽...”


    三言兩語將來意給說了。


    “噢?”


    蔣恩輕挼長須,眉頭微皺:“你是說要我給你辦個童生執照?”


    “是這麽個意思,沒執照學生那差就沒法當,還請先生幫幫忙,學生感激不盡!”


    趙安作勢跪下就給蔣恩磕了三個頭。


    有求於人,自是要擺正姿態。


    蔣恩明顯不想幫忙,搖頭微哼一聲:“你可知私辦歲貢執照是犯律法的?”


    “在別人那是犯法,在先生這卻是幫襯學生,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


    說話間,已經起身的趙安將表叔王德發贈送的幾顆碎銀子摸出全放在了桌上。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為了鐵飯碗這點錢全當喂狗了。


    效果明顯有,蔣恩眉頭挑了下,臉色也緩和了下來,卻未說話而是暗自尋思這忙是幫還是不幫。


    區區一份童生執照顯然不是什麽大事,縣裏每年頒下的童生執照沒有五百也有三百,多一份少一份誰知道。


    再說這小子要執照也不是去幹犯法的事,而是到揚州稅課司當差,混好了的話將來說不定還能幫上自家忙。


    就算將來幫不上忙,就衝眼前這禮物和碎銀子,這手也要高抬一下的。


    到嘴的鴨子能叫它飛了?


    這麽一尋思,蔣恩便應承了此事,卻讓趙安等幾天,因為童生的執照社學沒有現成的,得等上幾天。


    一聽要等幾天,趙安自是不情願,可也沒辦法,隻得千恩萬謝回去等消息。


    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幾天後蔣恩派了個七八歲的學生過來讓趙安去一趟,到地後直接將一份寫好姓名、籍貫、年齡的童生執照給了趙安。


    心頭狂喜的趙安趕緊接過來看,發現這是一份自己十三歲考上童生的畢業證明。


    一點問題也沒有。


    正要謝時,誰想蔣恩來了句:“執照我給你辦了,不過縣裏可沒存你的檔。”


    什麽意思?


    你說這執照是假的吧,它真是大清朝廷給各地童生頒發的證明。


    你說它是真的吧,不好意思,沒存根啊。


    相當於把錢存進銀行,銀行卻不給你存單。


    顯然,蔣恩這個老狐狸留了一手,或者說為避免將來不必要的麻煩,提前將麻煩給解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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