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秀捧著沈落霞的流雲緞袍子上前,月白色底料上的銀線纏枝紋在燭火下泛著細碎銀光,衣擺裁剪利落,領口滾著一圈雪白狐裘。


    在袍子旁放著一對穗子,穗子頂端用銀線纏了三個月白緞子琵琶結,結心穿了淺紫色絨線和珍珠,邊緣勾著細金線。


    頃珠捧著的錦盒裏,除了流雲緞百褶裙,放著海棠花形的香囊,香囊前後繡著兩朵半開的荼蘼花。


    “賢妃娘娘方才還說用五彩絲線繡玉蘭花算得稀罕。”可貴妃娘娘宮裏的宮女……”王掌珠此刻似乎品出賢妃話中的險惡用意,急切切地反擊,“竟、竟拿藕荷、鵝黃……對,四色絲線纏蕊!雖然比五彩絲線,少一色,但同樣雜亂,難道就不奇怪了?”


    “王婕妤這話說得在理。”沈落霞唇角上揚,她正欲將話鋒引向方允嫻,不意王掌珠竟先將話頭遞來。


    從未與王婕妤私下通款,怎會這般“心有靈犀”?


    這發難的時機、遞話的火候,恰似算準了她的謀算,但王婕妤此言應是為了清靜自己的嫌疑,將嫌疑引向貴妃吧。


    那自己就順勢而為了,她抬眼望向首座的皇後餘少雲,料想這位必然亦樂於見此。


    “這藕荷、鵝黃、赤金、石綠四色纏蕊確屬別致,尤其赤金勾線順著花蕊脈絡走針,倒叫人想起往昔貴妃宮中陳設的五色屏風。”沈落霞掩唇假笑。


    周婕妤的目光在沈落霞與方允嫻之間遊移,滿眼探究,賢妃突然提起翊坤宮的舊物,是什麽意思啊?難道今天的事都是貴妃做的?


    方允嫻猛地一拍案幾,鎏金茶盞震得潑出半盞熱茶:“王婕妤,你話是什麽意思?四色纏蕊礙著誰了?!”


    她柳眉倒豎,鳳目圓睜著剜向王掌珠,珠翠滿頭的發飾因動怒晃得叮當作響,“本宮宮裏的人愛用幾色絲線,輪得到你指手畫腳?”


    “你也有臉說雜亂?”方允嫻拔高聲音笑得跋扈,“比起你上個月戴的那對七彩絨花,四色纏蕊算得什麽?莫不是自己戴慣了俗物,就見不得旁人用得雅致!”


    “不、不是的,妾身妾身......”王掌珠本意是要洗清伶俐的嫌疑,把嫌疑指向賢妃,但為什麽是貴妃發怒?


    沈落霞見狀,幫著解圍道:“王婕妤就事論事,貴妃娘娘莫要如此大發雷霆。”


    餘少雲也接話道:“貴妃向愛鮮妍之色,多年未曾更易,王婕妤入宮時日尚淺,不知舊事,說錯話了,貴妃寬宏大量,就別計較了。”


    王掌珠眼神迷茫的看著三人,腦子有點懵,這發生什麽事了?


    “頃珠,貴妃共賞下你們幾塊流雲緞餘料?”餘少雲繼續先前的盤問。


    “回皇後娘娘,”頃珠答,“我家娘娘賞下三塊流雲緞。倚紅給娘娘做了耳墜,點翠便將自己那塊相贈,餘下小塊,奴婢做了香囊。”


    “三塊料子竟能做出耳墜與香囊,倒也物盡其用。”餘少雲指尖輕叩紫檀木扶手,目光似有若無落在香囊上,“隻是有一事本宮不解:尋常繡工多以單種鵝黃勾蕊,你為何用四色纏蕊?”


    頃珠垂首道:“回皇後娘娘,奴婢想著荼蘼花盛放時花瓣層疊,單用鵝黃勾蕊恐顯單薄,便鬥膽混了藕荷與石綠添層次,赤金線是為襯著月白緞底顯光澤。”


    “倒是個有巧思的。”餘少雲笑得意味深長,“方才貴妃誇王婕妤的宮女伶俐,本宮瞧著你家宮女,這巧思也不遑多讓。”


    “皇後娘娘謬讚,奴婢是手頭上的鵝黃絲線用完,又懶怠去領,便拿現有絲線隨意搭配,想著或能添些新意。”頃珠解釋道。


    “皇後娘娘謬讚,”頃珠解釋道,“實因手頭上的鵝黃絲線已盡,又懶怠往尚服局領,便拿現有絲線隨意搭配,望能添些新意。”


    “新意?”餘少雲循循善誘,“若無線色可用,偏要繡一素花,又當如何出新?”


    頃珠察覺話中似有深意,斟酌道:“回娘娘,若逢此景,奴婢或可用針法變幻,如長短針、虛實針之類,雖無色線映襯,亦可借針腳疏密營造光影,令素花更顯立體生動。”


    “好個針法變幻,當真是別出心裁。如此說來,無論何種絲線,你都能繡出精妙紋樣?”餘少雲步步逼問。


    “奴婢不知娘娘欲繡何物,”頃珠謹然應答,“但必當盡心竭力,按娘娘所期繡製。”


    “本宮要用五彩絲線繡玉蘭花,你可能繡出?”餘少雲圖窮匕現。


    方允嫻猛地起身,聲帶怒意:“皇後娘娘這是何意?莫非要將此事強栽本宮頭上?”


    餘少雲緩緩放下茶盞,鎏金茶托與案幾相碰發出清響:“貴妃何必動怒?”


    她眸光沉靜看向方允嫻,“本宮就是見你這宮女用色大膽,故而多問幾句。”


    “多問幾句?哼,你當本宮是傻子嗎?你都快要直說那殘帕就是出自本宮的宮中了!”方允嫻厲聲道。


    “貴妃著實太多心了,本宮隻是瞧著,這四色纏蕊用的絲線,和殘帕上的五彩絲線,是同一批采買的絲線,想來也有點關聯,並非就認定這殘帕出自翊坤宮。”餘少雲話裏話外,就將這事與方允嫻給綁定了。


    “貴妃娘娘莫急,方才賢妃娘娘還讚這流雲緞配色‘稀罕’,說不定這四色纏蕊的‘巧思’,是從永福宮的繡樣裏學來的?”王掌珠又插話了,但這回她似乎針對的人是賢妃。


    沈落霞皺眉,這人是牆頭草嗎?怎麽一會一個樣?


    方允嫻沒沈落霞那麽多心思,她直接蠻橫地道:“王婕妤這話說的沒錯,而且絲線又不隻本宮的宮裏領了,你怎麽不問問其他人?就一直盯著本宮的宮女問?本宮看你是案子查不出來,就想栽贓人。本宮告訴你,本宮不是泥塑的菩薩,任你捏。”


    “貴妃既知絲線非翊坤宮獨有,為何獨獨忌諱本宮問及五彩絲線?”餘少雲皺眉,“貴妃能否為本宮解惑呀?”


    “本宮能不忌諱嗎?這絲線涉及到焚火案和命案,本宮、本宮清清白白的一個人,豈容你栽贓。”方允嫻色厲內荏地道。


    “是不是栽贓,貴妃先看看這個。”餘少雲示意吟芳將尚服局的賬冊呈給方允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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