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李平安管理洗漱,打水灑掃。


    昨晚想通了許多關節,慶幸自個兒沒得意忘形,否則失去了小忠子庇護,往後少不得挨欺負。


    李平安取出手抄功法,仔細誦讀揣摩,與自身映照。


    “蓮花寶典中‘本心不亂,無礙解脫’莫非是這個意思?”


    夥房吃早飯時。


    李平安一反常態,沒有狼吞虎咽大吃大喝,隻盛了碗稀粥墊肚子。


    小忠子詫異道:“咱家可是胡吃海喝大半年,才從餓死鬼模樣活過來,小安子不到半月就吃膩了?”


    “肚子不舒服,少吃些。”


    李平安勉強笑了笑,說話時聞到白麵饃饃香甜味,口水止不住的溢出,隻得混著稀粥咽進肚裏。


    小方子眉頭皺了皺,若有所思,臨走前忽然說道。


    “小安子,有些事不用急著去反抗,拖一拖就能熬過去!”


    李平安微微一怔,平日裏小方子總是冷著個臉,心高氣傲,不似小圓子親近和氣,突如其來的提點有些不適應。


    待小方子走遠,他才回過神來,遙遙拱手道。


    “多謝方公公教誨。”


    隨後火急火燎的趕去內武堂,沒坐前排座位,而是回到不起眼的角落,挨著同樣不起眼的小榮子。


    按照常理來說,精通詩詞歌賦、穴道經脈的小榮子,學問武功在堂中數一數二,早該冒尖成為風雲人物。


    偏偏小榮子寂寂無聞,極少與人交流來往。


    小榮子一進門,見到坐在老位置的李平安,尖著嗓子陰陽怪氣道:“哎呦喂,這不是安公公麽?咱家給您請安了。”


    “榮公公說笑了。”


    李平安四下張望,時辰尚早堂內沒幾個人,壓低聲音問道:“咱家打聽個事兒,小桂子近日去哪了?”


    從小桌子口中得知,小榮子與小桂子住同一屋,低頭不見抬頭見,定然知曉後者行蹤。


    “小桂子啊……”


    小榮子頓了頓,歎息道:“死幾天了!”


    李平安悚然一驚:“前些日還好好的,怎麽就死了?”


    小榮子意味深長道:“直殿監抬回來的屍首,至於是怎麽死的,咱家可不敢打聽。”


    李平安追問道:“屍首什麽模樣?”


    “慘不忍睹!”


    李平安瞳孔驟然收縮,平日裏聽小忠子閑聊敘話,其中講最多的就是太監的怪異癖好。


    對食,便是其一。


    尋常對食是太監與宮女,相互慰藉寂寞,少數太監口味怪異。


    “這世上,果然沒有白吃的饃饃!”


    李平安想起爹娘教誨,切莫貪心陌生人施舍的吃食,要麽是有毒吃死人,要麽是拍花子的拐子。


    李平安長舒一口氣:“榮公公,咱家記您的恩。”


    恐懼往往源於未知,落地之後,反而不再可怕。


    鄉下小子不識字、不知禮,黑黢黢比不得城裏人白淨,卻天生有一種不怕死、不服氣的野性。


    小榮子冷哼道:“你小子的恩情,還不如半個饃饃值錢……咱家可憐小桂子,他是個好人!”


    書香門第出身的少年,哪裏懂得經脈穴道,全是小桂子悉心教導,可謂是傳道受業之恩。


    如今恩人死了不用報答,隻能給周公公添些堵,聊以慰藉了。


    李平安不在意小榮子的嘲諷,這廝嘴巴似是抹了便溺,說話向來臭不可聞,早已經聽習慣了。


    沉思片刻,李平安起身離開,再次坐在前排位置。


    很快就有幾個小太監湊上前,拍馬屁套近乎說吉祥話,希望日後能得些庇護、照拂。


    “好說好說。”


    “咱家記下了。”


    “小鄧子是吧,晌午一起吃飯。”


    “小桌子,過來介紹大家互相認識……”


    李平安笑眯眯的熱情回應,不似先前冷淡疏遠。


    小太監們受寵若驚,小安子相貌平平還有點土,但是有種春風化雨的親和力,頗具帶頭大哥的領袖氣質。


    於是以李平安為中心,十來個少年相處的歡快熱絡,大有立刻跪地拜把子的衝動。


    然而周公公前腳邁進門,後腳所有人轟然做鳥獸散。


    一個個頹肩縮項,不敢直視。


    李平安頓時大失所望,自己想要靠著聚攏人心,攜裹“民意”以自保,簡直是癡心妄想。


    “大伯聚眾抗稅的手段,隻能嚇唬孫扒皮,遇到周公公這般人物,怕是誰也聚不起來……”


    周公公念了幾遍書,來到李平安身旁,笑容可掬的關心道:“小安子,可有不明白的地方?”


    李平安忍著恐懼怨恨,低頭時臉色陰沉,抬頭露出諂媚笑容,指著書上四個字問道。


    “請問公公,什麽是‘意守祖竅,光照紫庭’?”


    “祖竅者,眉心向內一寸三分。紫庭者,元神所居之境。”


    周公公詳細解釋道:“此句是說,打坐時雙目內視眉心,意念似守非守,以求虛室生白之通明境界!”


    李平安恍然大悟:“多謝公公指點。”


    近些日請教任何問題,周公公都能深入淺出的講解,哪怕沒有任何根基的人,都能明白如何練功。


    錯非心懷歹意,確是個教導有方的良師。


    周公公離開前再次叮囑,要李平安好生將養,允諾身子骨壯實了就收為幹兒。


    “拜謝公公抬愛!”


    李平安彎腰撅腚感激涕零,隻是屁股莫名有些發癢。


    晌午去夥房吃飯,李平安強忍著吃白麵饃饃的欲望,故意去晚了,隻喝了一碗稀粥。


    下午學規矩。


    許公公教授掌嘴要領,巴掌扇在臉上,既要響亮還要清晰,同時得自己計數。


    “先學著掌嘴二十,一下不能多,一下不能少。”


    宮中貴人的賞賜、懲罰俱是恩澤,必須不多不少才行,膽敢數目不對就有不忠之嫌。


    一聲令下,廣場上響起此起彼伏的掌嘴聲。


    李平安看著自己的手掌,咬緊牙關下定狠心,全力抽向臉頰,嘴裏念叨著計數。


    “奴婢該打一,奴婢該打二,奴婢該打三……”


    打到第十六下時,李平安錯念成“十九”,一粒黃豆不出預料的應聲打來。


    力道比掌嘴還要大,疼的李平安嘴角抽搐。


    許公公教規矩從來是認真細致,眼裏容不得半點沙子,凡是掌嘴數錯的小太監,必須從頭計數。


    李平安足足掌嘴兩百餘下,終於完整數到二十。


    其他太監早已停下,紛紛看向掌嘴不停的李平安,多數是鄙夷嘲諷,少數帶著些許同情。


    晚間回到住處。


    李平安打水照麵,看著淤青腫脹、胖了幾圈的臉龐,堪比年節時集市上賣的大豬頭。


    “桀桀桀……”


    突然發出尖細笑聲,驚飛了簷下夜棲的寒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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